将圆未圆的的明月升至高空，云散浮光起。
银色的丝丝缕缕自叶隙间穿入盘旋，依稀只能见着树梢的大概形体。
那夜色的森林自窗外透露暗冥，落入情绪满溢的眼帘。
因为今天发生的连串的事儿整宿翻来覆去的人在挣扎之下，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想去问个究竟。
结果抬起身，往前方一望，却发现对面的被褥空空。
什么时候出去的？
惊讶之余，他还是蹑手蹑脚，绕过其它熟睡的人，打算去门外。
兜兜转转之下最终在前院找着人。
小小的身影弯着腰拿着个枝条，显然在勾勾画画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见着人了也不怕，放下枝条就兴冲冲跑过去。
“哥哥。”一把扑进人怀里。
本来想问的话突然又难以启齿，他想着先给聊天开个头，“你在做什么？”
“睡不着在画全家福。”孩童老实应答。
齐以轩抱着人凑近一看，好吧，就三个火柴人，还真看不出来什么。
“这是雌父，这是雄父，这是我。”他一个个给人指着，兴致勃勃，明明是三个看起来只有身高不一样的火柴人，在他看来却是有形一般。
“哥哥的全家福长什么样？”
听到这话他犹豫了会，捡起枝条，在唐寻的火柴人上一个添了胡子，一个又在身下加了张床。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就我跟爷爷，父亲在医院睡觉还没醒。”
“也是三个，跟唐寻家一样。”唐寻只找准相同点开心。
见着孩童这么有兴致，齐以轩也不想反驳说其实家庭结构一点都不一样。
……
眼见着孩童眼中的亮光愈盛，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便试探性问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你老实回答我。”
唐寻点点头。
“你为什么，明明是你带着我摘的食物，为什么自己不认？”
“老师说的。”
“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伊万老师跟他说的，叫他乖一点，表现的普通点，因为他就算跳级，也不是会跳级到哥哥所在的班，而是会去什么特级班，那这样作业会更多，还没有电视看。
他不想没有电视看，也不想有那么多作业。
这话说得毫无保留。
特级班……男孩想了想在他们班隔壁的特级班，的确年纪都特别小，但每天啃的书比他们多多了，还不能跟他们一样放学后自由玩耍，活得好累，难怪唐寻的老师不希望唐寻去特级班了。
“那……我们俩之前明明不认识，你为什么见着我就黏上来？”
他始终不明白对方的亲近依赖从何来，而这也是他最想问的。
看着人闷闷的样子，唐寻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会。
哥哥也是虫族。但好像自己不知道。
齐以轩听着对方回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因为你跟雌父一样。”
他扯着齐以轩的衣袖角，摇头晃脑，酒窝愈发深的明显，看得出十分依赖。
“同时哥哥也是好人，喜欢哥哥。”
因为这稀里糊涂的喜欢又一次红了脸，但是对于唐寻这个理由更是不解其意。
“你身边哪有对你不好的……”他们班一大半的人可以说都围着唐寻转了。
但他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在自己面前那原本积极的情绪在肉眼可见的散去。
嗯？
一时分不清怔愣的人到底是谁。
那本来吐出欢快的小嘴半张，，这次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抓着人衣角的手缓缓松开。
他看着孩童看他的眼神从亲近依赖，到迷茫内敛，只在瞬间。
无措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一样，”慢腾腾的开口，还是软软和和的嗓音，“不一样的，哥哥。”
但男孩这次却是听出了一股执拗。
齐以轩并不知道虫族的幼崽对气味敏感，并能准确区分出自己与其它人的不同。
无法有归属感，这是一则。
二则，在虫蛋时就被有心人从亲人身边带走，自出生起因为缺乏双亲在身边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从未在孩童心中消失。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家的虫崽出生的时候父母都在身边，而只有自己在那冷冰冰的大玻璃罐里，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那群人类叔叔想抓雌父，还想拿针扎他，抽他的血。
但潜意识的，孩童又不敢明白。
“不一样，哥哥，是不一样的……”对方跟他是一样的，他闻得出来。
男孩连忙找纸巾，但刚给人碰触到眼角，那纸巾就被溢出的泪水浸湿。
“不一样……”
泪珠子像断了线般颗颗坠落。
他看着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在那重复，赶紧慌里慌张哄起来，“对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你别哭了。”
齐以轩不知道自己哄了多久，对方才堪堪停歇下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绪，孩童眼眶处哭后的红肿若隐若现。齐以轩突然也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么刨根问底做什么。
稚嫩的声音现在哑哑的，“哥哥，我想雌父。”他也想雄父，他已经一年没见着雄父了。
“过完这次实践活动就放小假了，就可以见面了。”揉着幼崽的头，齐以轩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比起以往轻了不知多少。
唐寻再次摇头，“见不着。”
萧遇在军中毕竟事物忙碌，这也是一年里虫崽只能无聊看书长见识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一年到头见雌父的次数可能也不超过十次。
而且雌父现在还在外面打仗，他就更见不着了。
“哥哥，为什么家庭就不能团团圆圆的呢？”
他会很多团圆美满的词，什么时候这些词能用来描绘他们家就好了。
那只手一顿。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我记得我爸好像跟我说过，上阵杀敌保卫国家很重要。”
再联系到唐寻的家庭。
“你的父母肯定也在做着重要的事，大家都是想团团圆圆的，但又有一些事，又不得不做。”
嗯，肯定是这样。齐以轩这回觉得自己安慰的方向没错，说话也有了底气。
“等到那些事情结束，就会团圆了。”就像他爷爷告诉他的一样，有一天他爸爸终归会醒过来的。
“哥哥的爸爸也在前线吗？”
原本顺畅的话语在这时又变得迟疑， “……现在不在了，他从我三岁起就在医院睡觉了。”
但又立马补了几句，不想唐寻对他爸有坏印象。
“我父亲当年很厉害的，听军里的叔叔阿姨说是跟以前的萧元帅是军中的什么双子星，不过后来是因为被敌军暗算才会现在在医院睡觉的。”
十年前的事情，少年自己也有些印象模糊，好像爷爷也是在那时不会再对人笑了。
那不是雌父现在的身份吗？
虫崽迷糊了。但雄父似乎又跟他说过，雌父似乎是中途顶上的，那应该又不是他的雌父。
“我能去看看哥哥的爸爸吗。”哥哥是雌虫，哥哥的爸爸肯定也是雌虫。
像是找到了熟悉的大本营，虫崽整只虫又精神起来。
这还不简单，“放假的时候带你去。”
一人一虫你一嘴我一嘴，一直说得齐以轩口干舌燥，忽然间又打了个喷嚏，抖了抖身子，怀疑是夜深露重，同时也终于意识到时间不对了。
一抬头，发现月亮都没了。
大晚上不睡觉可影响健康了。齐以轩想着这样对小孩儿身体不好，显然忘了自己本身也不大。
他起身，顺带牵上孩童的手腕，唐寻还不明所以。
“咱明天再聊吧。”
虫崽乖乖应答，自觉跟着人走。
蓦然间，那步子一停。
嗯？发现牵不动了，他不明所以的回头
男孩顺着唐寻的方向探望过去，漆漆的林中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走吧。”
不然再这么聊下去天都要亮了。
他重新转回，这回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啪嗒。”
阖门的声音轻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