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停在苏时露出来的脚环上，苏时打了个寒颤。耳畔是老太太呜咽的声音，直到天完全黑了，老太太眼睛肿了，哭不出声了………
“走吧，先生回家吧～～”
许久，老奶奶哑着嗓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时从圈着的胳膊里抬起头，湿湿的头发沾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怜。
不知怎的…似乎…老奶奶眼花了一下，突然扑过来抱住他，嗓子发不出声音，但是苏时就是听清了：“让我抱一下，孩子，你长的好像我儿子年轻的时候……”
苏时愣了愣，手抽出去，回抱着老太太。
这夜，近郊殡仪馆打不到车，他们得慢慢走到上高速通道的小环那边，沿途的路上种了一排树，苏时搀扶着老奶奶，一路沉默着不说话，老奶奶嗓子哑了但似乎话更多了。
“这种感觉我差不多忘了……”
老奶奶指的是她的身体正在被苏时有力的支撑着，“三年前，我儿子也是这样慢慢搀扶着我。”老奶奶脸上有湿热的泪，边说边顺着满脸的沧桑沟壑流下来。
苏时心里一热，搀扶着老奶奶的手微微发抖。
“你是来看家人的吗？”
“是的，嗯。”
“我感觉到你手掌的肉在发麻发抖，孩子，你辛苦吗？”
苏时一下子眼睛湿透，哽咽着无法回答。
“孩子，你吃糖吗？”老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塞到苏时的手里，边塞边说：“我给我儿子带的，他有低血糖。”
苏时摆摆手不接。
“吃吧，现在家里好多都吃不完了。”
苏时再次哽咽，拆开了一颗糖含进嘴里。
“孩子，你的右袋里沉甸甸的，一定装了你无法割舍的东西吧！”老奶奶打开了话匣子。
“…… …… ……一把枪。”
“介意和我这个老太婆说说吗？这条路还很长。”
“……”
苏时搀扶着老奶奶，路灯下，影子拉得长长的，等他沉默着踩过了所有树的影子，直到走进了下一个路灯的光圈中，他张开口，他说：“这个……说出来很搞笑，我开始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虚构的世界，很多事情我不愿去想，要分辨起来很痛苦。”
“孩子，那不如就不去想了，也没必要去区分，开心最重要。”
“你看，那么多村庄和山野，千千万万的无名小花，不一定都需要湿漉漉的迎接天明，它们在覆着星辰的午夜，照样能清澈的生长。”
苏时：“什么是湿漉漉地迎接天明？”
“就是好像一定要披荆斩棘，历经磨难后才能迎接天明。”
苏时：“那什么是覆着星辰的午夜？”
“就是现在，你跟着我抬头看。”
老奶奶抬头，哭肿的眼睛包住了黑夜里的漫天星辰，每一颗都熠熠生辉，老奶奶费力地一眨眼，将整片星海含进眼里，回头慈祥地和苏时对视。
对视的一瞬，奶奶的眼眸里好像真有星海泛滥。
“孩子，把你口袋里沉甸甸的东西丢掉吧，管它是现实还是虚构，你只在这里，在回头离殡仪馆不过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在往前不过笔直的一条路上，马上就能打到车，你就在这里，清澈的生长下去，只要快乐就行。”
“只要快乐就行……可是很多事都需要我去干。”
“你一个人干得过来吗？”
“……我好像干不过来。”
“你有团队吗？有搭档吗？”
“……我没有。”
“那看来你的能力已经到极限了，不过，老板有跟你说过截止日期吗？”
“……还没有。”
“那不就得了，孩子，说不定老板压根不着急要呢！也说不定老板会给你找个搭档，更加说不定哪天老板就把这沉重的压力给别人了呢！”
路灯的光圈很大很大，不知怎的，老奶奶的话音一落，他们前方的路上都没有树的影子了。
对…啊！
苏时的视线越过前路，一下子思路就被打开了。
时间那么长，没人和他说过必须要马上进入下一个灵魂世界，一直以来都是他太急了，急着和沈命相认，急着突然间闯入沈命的生活。
其实对于殡仪馆的一切秘密可以慢慢查，对于当初莫名其妙到自己手上的二手相机也一样，都可以慢慢来，因为从来没人和他说过截止日期。
要是再开放点，人的一辈子就那么长，为什么要纠结这里是现实世界还是虚构世界呢？就如上一个沈命所说，他来自未来世界，那么这里就是现实世界。
或者就像老奶奶说的那样，某天，老天会安排他一个团队，他的搭档说不定已经在维度空间里飘荡了，更加说不定，老天压根就没想把这些压力交到他身上呢！
有时候摆烂是一种智慧……
如此倒不如，他从此时此刻起就是这个世界的苏时！让一切慢慢来，简单点也多用点心，先干想干的事，把执念抛至脑后。
苏时突然有了从头再来的勇气。
首先第一点，干想干的事，他要用心点把沈命哄好，这么一想，浑身充血，刚刚那种绝望感已经通通抛置脑后。
打的出租车来了，他和老奶奶坐在了后座上，司机问：“去哪？”
老奶奶给了个家的地址，接着司机问他时，他吞吞吐吐，一时间好像在老奶奶前面说不出这句话：找个附近的酒店。尤其对于嘉城他其实并不熟悉。
年纪大的人一秒就懂了：“呃………哈………”像是叹息着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笑着说：“孩子，不介意的话，今晚陪我吃一顿吧！我家里有很多间空房子。”
这天晚上，苏时厚脸皮地去老太太家住了一晚，老太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屋子空空大大的，确实有很多的空房间。
“这间是我儿子的，你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住着。”老太太使劲揉搓着她手臂往上老化的皮肤，似乎在抽筋，后来他看见老太太找了个药膏贴。
“需要帮忙吗？”
“可以……我儿子以前也会这样帮我贴药膏。”老太太鼻子一抽，似乎提到他儿子就忍不住泪涌。
苏时不主动将话题往里引，尽管他知道也许能从满教授的母亲这里得到些他想要的消息……但是今天老太太已经哭得够多了，再哭，他担心老年人明早会头痛到起不来。
“您儿子也会担心您哭多了容易伤身体。”
“呃……嗯……唔唔呜呜……”夜晚隔着一堵墙听着老太太入睡前的哭声，渐渐就睡不着了，苏时盘着腿，坐在‘曾经是某个全球顶级科学家’的床上，微弱的月亮照在地上，反射到天花板上。
他看到满教授一家的合照，还有他曾经在研究室工作的照片，另外有张他和一个很清秀的男子的单独合照。
那个清秀的男子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像颗润了雾的琥珀珠子，薄薄的眼尾的似疏离淡漠，可眸中盛满的光又是那么虔诚，尤其是他在和满教授对视的那一眼。
苏时坐在床上，透过月光去看那位科学家，总感觉那位有第一眼见就明知不可为而遗憾无尽的虚空感。
当然满重七教授也很高大漂亮，磊落光明，正气逼人。都是有知识镶边的人啊！苏时感慨。
桌上还摆了些奖杯，一些手工品，有一个破璃瓶里装着流动的银白色金属，还有一些石块……
脑袋后仰撞在枕头上，然后又换了个姿势，却怎么躺都不舒服，一掀开枕头，发现下面有一本书，很意外，若是其他的书他倒还不会如此吃惊，书的名字叫《舆论之子》。
这本书他已经是第二次见了，第一回在果寻老师的家里。探奇心迫使他翻开书，这是一本将2018-2023年头条热搜榜关键词条摘抄出来的书，还将一些重要的舆论讲述得很详尽，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竟然看到好多条和沈命有关的热搜，苏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毕竟沈命这么火，本来就是应该活在热搜榜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脑袋就折在书页上，沉沉睡去。
———新的一天，苏时彻底和那把手枪说拜拜了！
大早上，他就捧着豆浆和早餐在明文化公司楼下等沈命。
车门打开，里面伸出一条腿来，苏时兴高采烈身子就自觉往那边飘过去。
结果和出来的人眼对眼。
虞途皱着眉头，一手扶额似乎清早看见苏时就脑门疼：“不是说让你离我们远一点吗？”另一只握紧拳头，那道昨天两人干架的伤口明晃晃地刺得人眼疼。
苏时没理他，手拿着豆浆，眼睛大大的，等着车子另外一边的沈命下车。
“沈命……你不原谅我没关系，这是早餐……我给你买的。”
沈命看都没看一眼，长腿从苏时身边擦过：“吃过了。”
苏时跟个老父亲一样凑上去：“豆浆还是热的，可以暖肚子。”
“我从来不喝豆浆。”
“……”苏时脚步停下，看着沈命走远的背影眨眨眼，他想起来了，他以前能把沈命的爱好全背下来，怎么就忘了，沈命早上爱喝咖啡呢！（当然沈命不喝豆浆这句话也半真半假，毕竟他们以前坐过车，当时沈命就说他爱喝稀的豆浆了。）
虞途从他身边经过，狂妄地给苏时翻了个白眼：“屁都不懂来送什么早餐。”
苏时缩了一下眉头，退了一步，吸管一插，猛喝一口，回怼：“跟你有关系吗？我想送就送，想自己吃就自己吃。”
他就不懂了，虞途又不是明文化公司的员工，也不是沈命的助理，怎么哪哪都能碰见他跟着沈命，还和沈命在同一辆车上下来，心里酸酸辣辣的，嘴上那个伤口又在痛。
这个伤口其实是全夜盛宴那天苏时蹲在沈命的车旁，也不知道他怎么惹这个台湾人了，台湾人跟酒喝多了一样，黑影子压过来就爆粗口，说他堵在别人车旁，苏时纳闷他和沈命的车还差四五个停车位，怎么就堵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