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开得慢，到每个站点停下来的时间也很久。
沈命和小孩玩得乐，不知道苏时什么时候就下了一趟车，再回来时跛着脚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头发和衣服下边湿了一些。
“你下车去买吃的了?”
“嗯。”
沈命抬头凝视着苏时额头摇摇晃晃滴落的水珠。
苏时的卷发被淋湿了之后就变成了直直的，一根根贴着额头，贴着眼睛，长的头发甚至贴着下颌线，上翻刺到嘴巴。
‘……好像一群森林’当时沈命就想这么形容苏时的头发。
发梢上有一滴水顺着鼻梁往下滑，然后突然变快，像要冲向空中。（好像…一群黑压压的森林，在避开沟壑难欲的峡谷的同时，把清甜的流水往最高处引。）
小孩子的话或许更能直观地体现出这一点。
小孩说：“雨水从哥哥鼻梁上滑下来了。”
沈命一瞬间全身颤抖，手下意识从口袋里抽了一下，他想要双手合掌去接住这滴水，他是不是疯了……甚至于他感觉自己的嘴里越来越湿，好像已经体味到了那一滴水，和那些盘结交错的发梢，以至于那个最高处他比流水还要渴望……
于是沈命他从小孩那桌移了回来，看都没看苏时打开塑料袋买的啥。
苏时正在对沈命说：“你要是饿了，都可以吃。”
袋子里面是几块吐丝千层，无糖的两瓶可乐，还有小饼干买了一小袋。
苏时还说：“卖货的人说这个吐丝面包是无糖的，晚上饱腹感很强。”
沈命没有点头，而是从口袋拿出一包纸，扯了两三下，撕开包装，两指夹着一张纸巾递到苏时面前。
大概是递到了比桌上那瓶矿泉水还要高一点的位置，停下。
苏时看了一眼那张纸，无所谓地说：“哎这不用擦……就沾了一点雨。”他没有伸手接，而是比较担心沈命饿不饿，“你先看看这些能不能吃?”
“————”沈命盯着他，心里数过两秒，拿着纸张的手就要去碰苏时的鼻梁和发梢，以及往上到额头。
鼻梁上的水浸湿了纸张，也让沈命成功地触碰到了那个最高点。
苏时的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又愣着停在那里。
可能……
是听到了猛烈的心跳声吧……他反应过来了……呆住，长长的睫毛扫动，眨眼的动作就此停止，任由着沈命擦拭。
他们乘坐的绿皮火车开着几盏黄色的灯，正在淌过大雨滂沱的黑夜深处，各种嘈杂的声音还有很远的雷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也不知道谁就希望它就此驶进时光的裂缝里……
停了十几秒，苏时闭了眼，眼球在眼皮的裹挟中缓缓转动，呼吸也渐渐畅通，再睁眼时他便开口道：“可以了，再擦就红了。”
沈命立刻回应：“我没用力。”
“……”红的又不是我，笨蛋沈命，苏时的嘴角浅浅上扬。
可是其实连他也不知道，人在不自觉笑起的时候，脑子是腾空出来的，腾空去装某个人的全部，某个人的眉骨，某个人眼里的光，和那些怯怯地，没有胆量的小心思。
于是苏时笑容里便多了一些不纯粹的，真正甜的东西。
——————
深夜，沈命趴在桌子上，而苏时头靠在车边的窗户上睡着。
“苏时……”
“嗯……？还没睡呢？”
整个火车节往前进两步，就被后面的火车节拉扯碰撞着退一步，苏时睡得很不舒服，不过还是知道自己在睡觉。
迷迷糊糊沈命喊他，他便睁开了眼。
原来沈命一直心里有事，被这火车摇的恍恍荡荡地，不问出来压根睡不着：“如果你是不相信我，不至于把我拉黑吧？你可以再等一个月，在等久一点，你一点也不信我吗？”
沈命一下子睡意全无，精神了，原来他经纪人没和沈命说他拿了钱的事情，那他…现在…要如何开口呢？
这可是10万块呢！！
一时间要开口…却…怎么也……难。
沈命卧在桌子上的手臂动了动，面对苏时的眼神回避，他把头盖进自己的胳膊里，心里的郁闷愈加堆积，轻轻一句：“算了。”
过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到苏时真当算了的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的模样，他眼神一凉，鼻子一酸，本来就心里头堵住很久了，尤其入夜睡不着，这种情绪更强烈：“苏时，你…真的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声音委委屈屈地，“只是不想下次满大街，满城的找你了，我今天连喘气都不敢停歇……”
大半夜的，车厢里的人都睡了。。。
苏时盯着沈命看了一会，然后默默起身朝向车头走去。
沈命追上去追问：“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拉黑我？”
他好愁好愁，小嘴就停不住，连喘息都没有，一口气吧啦吧啦：“我们就加了微信，我也不知道你住哪，今天天晴，我哪知道你去哪拍照了，湖边？公园？马路？”
“这个地方那么大，你把我微信拉黑了，我就是找一周一个月也可能找不到人，我知道我们就认识几天，我们算不上……”
沈命停了停，不过委屈劲一狠，脖子上的青筋就若隐若现地凸出来了：“一想到你打算彻底不见我，我怎么办？你都没给我机会说清楚～～”
苏时的问话实在太直接了，逼得他都没有退路，而且小孩的情绪太汹涌了，汹涌得他害怕。
“嗯……”他伸出手去，未碰到沈命的脸便停住，随即往下僵硬地碰了碰沈命的胳膊，一句“我说了你会生气的”说得莫名卑微。
可是沈命坚定地看着苏时，眼中没有半分迟疑，“我不会。”
苏时缩了一下眉：“我拿了经纪人10万。”
坦诚地补充一句：“你的钱。”
沈命回应，“那不是我的！”字字真切地凝视着苏时，快言快语，“那和我没有关系，那是公司的，我只信你，无论你拿钱去干了什么。”
他再次回应：“那和我没有关系的，只有你拿了我的钱，我微信，我银行卡里的钱，那才有关系。”
嘶……听沈命把话说完，苏时顿时手心猝然一麻，然后麻到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脏坏掉了，竟然有天会因为一句———‘只有你拿了我的钱，那才有关系’，而扑通扑通猛烈的跳动。
真诚的人和虚情假意的人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苏时第一次感觉到真心的威力多么强大，他差点忍不住在真心面前屈服，便只好快速地结束这段对话，“嗯，好了，说完了，我们快去睡觉吧，你今天也折腾一天了。”
沈命被苏时推着肩膀往车厢里走，然后回到原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只是这回沈命终于安心地睡着了，还流了口水，苏时看见了，一抹，他帮他擦了。
一直到天亮。
沈命是怎么睡醒的呢？可能是被某人的眼神盯着盯着，盯得都有感觉了吧！可是他猛一睁开眼的时候，却四周不见人。
火车正在停靠站，沈命望向那个小孩的座位都已经空了，他心里想：完蛋，苏时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走了吧！
不会吧！又这样！心里一片荼凉……
但也没由他多想，几秒钟后，苏时便提着两杯豆浆出现在列车一端。
那么高的一个人朝他走来，带着笑意。
“先喝喝豆浆垫垫肚子。”苏时走近，一只手提了一杯给他。
“好。”沈命应下，眼睛里有一瞬闪烁着，因为豆浆是热的，“麻烦你了。”
“别说麻不麻烦的话了，不麻烦，也不添乱，和我还客气啥！”
沈命微张又抿着嘴点了点头，要是每天都想喝豆浆，是不是也不麻烦呢！要是每天都希望跟着他，是不是也不客气呢！
对面苏时把吸管利索地插进豆浆，问沈命：“睡得好嘛?”
“还可以。”
沈命脱口而出，但其实胳膊酸腰疼，腿也因为舒展不开而憋屈着，tm的，他发誓再也不做这么久的绿皮火车了，除非……有苏时带着！
苏时听到沈命说还可以后，点了点头，随即喝了一口豆浆，豆浆还没入喉，脸上已经换了一个苦涩的表情。
难喝！
“这什么东西？”
“呃！”苏时拿起豆浆一看，吐槽道：“这车站旁边的东西也太假了，都是水，沈命你别喝了，丢掉。”
他说完看着沈命，手一伸似乎想把沈命的豆浆收回来丢掉。
“水？”沈命反倒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豆浆，躲了一下，然后吸了一大口，“哇，我最爱喝稀的豆浆了，不长胖。”
吸了一大口后又吸溜了一大口，还点点头。
苏时眨眨眼睛也没拦着，偏头视线落到厚重的玻璃车窗外，有另一辆火车驶过，长长的鸣笛声便是即将出发……
“苏时，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去西阳呢。”沈命昨晚一直在想，苏时不会本来是想要逃离川上这个城市，换一个地方生活吧……不过嘉城，川上，西阳三省互为邻省，他如果想离开，应该会选择更远一点的城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