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理发店门口，信一猜想张少祖可能还没回来，正好进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和他背地身份有关的线索。

他年少时在城寨里旁门左道接触得并不少，知道理发店的门锁有多好开。可还没等他动手，那没上锁的门轻轻一碰便开了。

信一眼疾手快，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一把握住了门边。缓缓侧身往里看，发现没开灯，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张少祖那么谨慎的人出门会不锁门吗？信一心中好奇，担心他其实在屋内设置了什么陷阱，但更想进去一探究竟。

听听四下无人只有虫鸣声和楼上浴室的水声，信一大着胆子踏入了理发店内。

月光轻盈拂过墙面桌椅的房间像一张凝固的生活照，满是张少祖迄今为止的人生残迹在低语。信一在自己的世界里走入这道门时，就觉得比原本生活的家冷清很多。

后来增添上信一的痕迹，这里就开始夜中也常常亮着灯。照亮路亦等着人。

看着这个世界一人生活的张少祖如此冷硬，信一渐渐明白龙卷风当年有多努力地迎接自己进入他的生活，允许一个小孩子改变他，接纳一段有温暖感情的新人生。

信一记忆里的龙卷风并不是个心冷如铁的人，所以也不信张少祖会真的只需要独自向前。

手掌触摸到那日张少祖与狄秋饮茶的茶台，信一自此开始想象如果自己不来他们的行动轨迹。多半聊完正事后张少祖会送客，坐在位置上看城寨里最核心的这条路。以这条路为准规划好行动路线，接着起身准备。

想到准备信一想到了他的刀。张少祖会把刀藏在哪呢？

朝室内走上几步，信一看遍每一处他认为适合藏刀的角落，都没有刀的踪迹。再看一遍时，他觉得这地方有点诡异。看第三遍，信一总算明白自己心中那股异样感的由来：

这里确实一把刀都没有，连该留在店里的剃刀都没有。

理发师随身带剃刀很合理。张少祖能用剃刀杀人，好像也很合理。

这个答案多半八九不离十，让信一心中有些激动。在想这家店的理发师用品里还能有什么玄机，突然嗅到一丝芬芳的热气。

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于静夜里响得如轰鸣。

信一猛回头，被张少祖一脚踢到小腿，吃痛失去平衡后又被在胸口踹了一脚，重重跌坐进椅子里撞到后颈。

“先听我解释……”

信一直起身子想先说个理由缓和下对方怒意，但张少祖手里的筷子更快，先敲了下他下颌让他闭嘴，又比到他眼睛上，正对着瞳孔。这武器多半是张少祖洗完澡顺手拿来用的，不过用些力现在足够杀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少祖脚上蹬着双黑塑料拖鞋，头发还滴着水，透过滑下来的一排刘海看人质问。此刻又抬起一只脚踩在信一膝头上，配合筷子阻止他动作。

信一没想乱看，但视线扫过他只能看见一双拖鞋和一条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忍不住先说：

“能不能你穿好衣服再谈？”

“别想拖延时间。”

好吧。信一只好心中接受这个张少祖就是比较热情奔放，眼睛从他身体上移开看他身后。

张少祖身后正好是面镜子，令信一看清后屏息。

经年累月锻炼出的身体骨与肌肉界限分明，张少祖身体上每一道曲线都是精细的完美分割，只收在紧实的腰上。但就是这般美丽的背脊，从右肩到左臀却横亘出道巨大无比的骇人伤疤。

这道肉红色的伤看着已好了很久，但依然能感觉的曾经划过张少祖生命的死亡有多么接近。这伤大到让人想不出他怎么活下来的。可能真的死过一回，血肉从伤口里爬走，铸成天后庙那一个小小的牌位，只有躯壳和被封冻的灵魂留下行走世间。

“那是故事里陈占砍你的那一刀吗？”

信一想抱住他，可碍于正在被威胁，只能用视线和不存在的手指们在假想里透过镜子与月色一同抚摸过他的伤痕。

“出来混，背上有伤很常见吧。”

张少祖注意到他定定的眼神，还在清冷月色里看清他眼中有的焦躁与悲伤。张少祖不想再如此在意一个人复杂情绪后的真意，又问一遍：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找你。”

“这个点来找我？”

“对啊。我没偷东西，你可以检查一下。”

信一停停又补充一句：

“别忘了我就住附近，邻居睡不着来找人聊天很正常吧？倒是你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

“……”

张少祖被他说了个哑口无言。早些时候张少祖自觉因为他的胡言乱语乱了心神，刚刚见到他又偷溜进理发店不免多了几分气。可现在想想，自己要真是个普通理发师，确实没什么理由光着身子出来如此这般威胁人。

信一看穿他窘境，赶紧趁势说：

“你回答不了？那就别问我我也没法回答的问题了。”

可惜信一忘了件事，张少祖在城寨学到的旁门左道可不比他少。

只见张少祖弯腰从旁边抽屉里掏出几大张钱，大大咧咧塞进信一衬衫前口袋拍了拍：

“现在有没有感觉自己像小偷了？”

“你……龙卷风，诬陷人可不算英雄。”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来找龙卷风干什么？”

两边心中如明镜，嘴上还要装着些讲话。信一想想，对张少祖说：

“我来还东西，你摸摸我左边裤子口袋。”

“好啊。我看看你要还什么。”

张少祖筷子横在他喉咙上，收下腿弯腰掏他口袋。信一低头看了眼，感觉画面很奇怪，多看了几眼。

很快张少祖把那枚纽扣掏了出来，脸上的表情从怀念到疑惑，最终拧着眉看信一。

信一点头：

“以前你救过的小孩，现在回来帮你了。”

这话一点不掺假，不过张少祖回了冷笑。

“你真的了解龙卷风，应该知道他从何年何月才开始出现。救过的小孩还长不到你这么大。”

“你还记得他？”

“当然记得。”

“他叫蓝信一，也记住他的名字吧。”

张少祖抿了抿唇，回忆起信一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说的话：

“你兄弟？”

“对。真的是他让我帮忙还给你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得相信他吧，他还是个不会说谎的小孩呢。”

横竖看信一表情都不像说谎，张少祖想想收下了纽扣：

“替我谢谢他。但我不信你。还纽扣的话你早就该还了，你还是得给我个今晚的理由。”

“他知道天后庙点三支红香的次日你会有行动，说想保护你，我觉得这事对小孩太危险了，就替他来了。”

“红香的事街坊很多都留意到，可没人会半夜偷偷摸摸进理发店来。”

“我真的是想帮忙的。你和秋哥在为帮人的事摆茶阵吧。”

信一提及茶阵，张少祖挑了挑眉毛：

“你既然不是兄弟，在意这事有何意义？”

“我在意的不是事，是你。你今晚是不是和陈占见面了？我听见打斗声，能和你过那么多招的只有他了吧？他都能给你留下那么大一道伤，再伤你第二次怎么办？既然你们实力相当，多个人帮手肯定是你胜算大些。”

不会有第二次了。

信一急匆匆的话让张少祖脑中响起回忆里的冰冷声音，那是遭到背叛的恐惧杀掉他一次时的声音。于是抵在信一喉咙上的筷子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劲：

“你说别人，难道你就不会伤我吗？”

“我不会。”

信一说完咬咬下唇，觉得自己这句单纯的陈述在张少祖耳中定苍白无力，又说：

“来这里确实还有个理由，可我怕你听了更生气。”

张少祖听得皱眉，但想听听：

“你说。”

“我喜欢男的。喜欢的人和你长得很像。”

没料到的理由打了张少祖一个措手不及，先愣了几秒理解其意，又因想到晚上看演出时的对话脸红了下。气息稳定下来后，张少祖先动动筷子恶狠狠威胁：

“坐着别动，我要去穿衣服。敢动就戳瞎你一只眼。”

“好好好，我肯定不动。”

举起手乖乖坐好，信一看着张少祖真去穿衣服的背影，再次对他开口：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的，所以我肯定不会伤害你。”

“他是他，我是我。”

“你不让我帮忙，我也会偷偷跟着你的。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你用的武器就是……”

叮！

不等信一话讲完，一枚飞镖直入室内而来，轨迹看似是要取信一性命。

这飞镖速度极快，钻窗入室时信一已经来不及躲。好在室内有一名以速度闻名于世的侠客，飞刀弹开飞镖。

两刃相交，发出清脆一响。飞镖落地，剃刀插入木柜。

“我用剃刀。怎么，这你还用猜？”

张少祖衣衫不整，一看就是衣服没穿好先急着救人。信一帮他把刀拔出来，还回去时顺便帮他整了整衣服。

但被信一碰到的张少祖似乎有了些别的警惕，让信一看着感觉还有点可爱了。

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先不说闲话为好。

“飞镖都进你店了，肯定有危险，真不要我帮帮手？”

“你不是也进我店里了？你也挺危险。”

张少祖似乎知道飞镖主人是谁，并没有先去检查飞镖，而是先问信一：

“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我就进来了，你也太不小心。”

这回答引张少祖眉头紧锁：

“我锁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