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给沈年璟批了三天假，这三天他都能在家里好好休息，但他还是来学校了。

不是上他的课，而是上苏知檐的。

周二早八，苏知檐刚进到教室就看到坐在他常坐的位置边上的沈年璟。

他戴着一顶帽子和口罩，这种躲猫猫似的造型是之前苏知檐总是去选修课堵他时常做的，没想到这次对换了过来。

苏知檐站在门口，有些踌躇。

沈年璟来听课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他并没有提前告诉他，而是直接坐在了他常坐的位置旁边。

所以他是特地来找他，为了让他不做梦的吗？

苏知檐心一下揪起来。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低头发呆的沈年璟抬眼向门口看过去。

苏知檐愣住。

沈年璟的帽檐压得很低，应该是不想被专业课老师认出来他这个正在“休假”的学生，但苏知檐就是看到了阴影下的那双眼睛。

很平静，但仿佛又很汹涌，饱含着许多复杂的、苏知檐看不懂的情绪。

两个人隔着半个班无言对视了足足半分钟。

沈年璟今天穿得还算厚，苏知檐走过去大致扫了一眼，这家伙什么都没带，似乎原本也不是为了听课而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坐到沈年璟的旁边，低头收拾东西，不经意开口，“你不应该在家休息吗，来学校做什么？”

“你觉得呢？”沈年璟低声。

听到沈年璟的反问，苏知檐动作一顿，鼻尖立刻就酸了。

他果然是为了他而来的。

一时间，内疚和不安充斥了苏知檐的胸口，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情绪调整过来。

沈年璟的目光越过帽檐落到苏知檐侧脸上。

他想知道梦和现实的区别有多大。

现在的苏知檐和梦里的苏知檐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的情感都是真实的吗，他是真实的吗？

沈年璟的眼睛紧紧抓着苏知檐，不想错过一丝一毫他的反应和脸上的表情。

然而不知是苏知檐表情管理做得太好还是他真的毫无半点情绪波澜，他看不到他眼中有任何起伏。

沈年璟心头划过失落，转开了眼。

苏知檐消化好情绪，余光看向身侧。

自从清楚自己对沈年璟的喜欢后，苏知檐认为上次在温泉酒店的那次梦境不是因为接触时长不够而产生的。

那或许是因为他看了那本漫画，于是他的潜意识带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情感，绘制成了一个和那个折磨人的梦一样的梦境。

所以内容和漫画内容有关。

苏知檐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错怪那该死的梦了。

刚想到这里，沈年璟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声线有些紧绷，“想什么呢？”

被碰到的右手微微一缩，苏知檐胸口有些肿胀，“在想……那个梦。”

靠。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苏知檐抿了下唇，右手紧张地蜷缩起来。

他害怕沈年璟下一句直接就是“行，那我们今天已经接触过，我就先走了。”

那他还真是给彼此都找了个台阶下。

“那个……”他突然出声，抬头看向沈年璟，语气有些迟疑。

沈年璟这才发现苏知檐眼眶有些红，不知道是自己揉的还是什么。

他心口一下饱胀起来，很难受，像被一双手拧住一样，很烦，很想冲去操场跑个十圈八圈，然后大汗淋漓躺倒在地面上。

或者跳进外面湖里游个一两个小时，反正让他累得大汗淋漓没有力气去思考事情就行。

苏知檐沉默了下，低头避开沈年璟的目光。

“我们今天……接触时间可以长一点吗？”

沈年璟心头一紧，皱了下眉。

苏知檐很少主动提出麻烦别人的事情，他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同他商量，肯定是他做梦的情况严重到他无法控制了。

沈年璟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好”，但话到嘴边还是刹住车。

他踹踹地想，其实今天来学校就是不对的。

他应该先去确定一下学长夏时那边的情况，确认一下梦和现实的区别。

而不是头脑一热，进了校门就来到苏知檐准备上课的教室，晕头晕脑坐到了他的座位旁边。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沈年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些事情上真的很糊涂，被一个梦耍得团团转，可偏偏他无法取证，也不敢多做动作。

甚至连自己的情感都分不清真假。

苏知檐见他沉默，心里就知道答案了。

意外地，堵在胸口肿胀的情绪居然舒缓不少，但不是因为找到了发泄口，而是因为那些情绪没必要了。

没有落点，无处存放，不如消失。

苏知檐垂眸，准备收回伸出去的手。

右手在冰凉的桌面上擦过，被另一个温热的皮肤追上。

苏知檐微微一怔，惊愕地看着沈年璟的左手手背贴上他的右手。

他扭头，沈年璟眸光淡淡，视线落到他们两个人皮肤碰触的地方。

苏知檐深深地看了沈年璟一眼，想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下一秒，右手被忽地牵住，十指相扣。

苏知檐愕然，沈年璟的手心很烫，他下意识想缩回手，却根本抽不开。

手被抓得很紧，力道很重，仿佛永远都分不开。

苏知檐心跳得很快，眼睛看着沈年璟，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被握住的右手上。

“不……”他开口，“不用这样的。”

“只要触碰就可以。”

他感到沈年璟的拇指正在慢慢摩挲他的，皮肤擦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战栗。

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牵手真的是很奇妙且舒服的体验。

两个人像是分享体温，一个人的温度通过贴合的肌肤传到另一个人身上。

苏知檐看到沈年璟的口罩动了两下，声音闷闷地从布料后面传出来：“可我更喜欢这样。”

“苏知檐。”他语气很认真，“你总不能利用我还不让我提意见吧？”

这副模样哪里像提意见，明明是强行让他履行他制定的“规则”。

苏知檐转开脸，笑了下，突然感觉这样的沈年璟和梦里好像。

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上完了一整节课，每当中间有需要记的笔记，沈年璟的就会直接抢去苏知檐的书和笔帮他写完。

上完一节课，苏知檐心不在焉。

足足一个半小时的十指相扣让他有些云里雾里的，他本来很清晰的思路好像一下就没了，像已经搭好的钢铁框架一样直接坍塌。

豆腐渣工程，苏知檐腹诽。

“知檐！”

一声清新好听的女生从身后响起。

苏知檐转过身，看见秦毓雪怀里抱着一大段资料朝他走来，然后把资料往他怀里一怼。

那姿态要多熟捻有多熟捻，沈年璟眉头一皱，看着二人。

苏知檐看了看那一叠纸，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师姐，我下午去打印就好了，你没必要多跑一趟。”

秦毓雪笑了，“我就是因为要去打印室才顺便帮你带来资料的，省得你下午还要麻烦。”

她穿得极为简单，和苏知檐一样以舒适为主，但挡不住天生气质卓越，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亮丽的自信，落落大方站在路边的时候惹得不少人侧眸过来。

“喂！”有熟人经过，拍了下沈年璟的肩，低声问：“那个学姐是谁啊，看上去和苏知檐关系很好的样子。”

沈年璟出教学楼之后就取下口罩了，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沈年璟偏头，见他表情跃跃欲试，“他们是情侣吗，不是的话我就上了。”

闻言沈年璟表情冷下来，轻轻瞥他一眼，冷声道：“不是。”

说完他思考了一下，补充：“就算不是也轮不到你，别幻想了。”

这杀千刀的性缘脑，看谁都像一对。

还有这杀千刀的普信男，上学期挂了两门还肖想即将读博的学姐，真是比他还搞笑。

熟人讪讪地走了，沈年璟静静看着苏知檐和他师姐谈笑风生，最后两人笑着告别。

等秦毓雪离开后，苏知檐低头整理了下怀里的东西，把它整齐放进背包，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停车区，精准找到一辆还没被人骑走的共享单车。

他松了口气，抬步走过去。

他拍了拍座子上看不清的灰尘，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忽然头上笼罩下来阴影，苏知檐抬眼，和一声不吭的沈年璟来了个对视。

苏知檐：“！”

他惊愕：“你还没走？”

他刚刚站在路边和秦毓雪聊了很久，以为沈年璟早就走了。

苏知檐只是惊讶，但那语气放在沈年璟耳中却有点像不耐烦。

不耐烦他一直跟着他一样。

“你很希望我走？”他绷紧声音，嘴角有些嘲讽地勾起笑意。

是啊，他早就该走的。

苏知檐和师姐聊天看上去比和他开心多了，他何必要担心他心情不好。

反正这个身边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连轻飘飘的一场梦都能印证这么多现实。

他一直以来的躲避、愧疚和喜欢全部都是虚幻的泡沫。

都是设置好的。

沈年璟虽然看上去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满满都是难过，苏知檐被他的眼神刺痛，开口反驳，“不是——”

然而沈年璟直接拽着他的手强行把他拉走，根本没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两个人一路疾走，穿过教学楼的侧边楼梯，连爬六层来到了宽敞无人的露天平台。

苏知檐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扶着墙大口呼吸。

他刚刚一路上都在倒吸冷气，根本跟不上沈年璟的步伐。

这么一走，他心里也恼了。

沈年璟有病吧！莫名其妙的生气莫名其妙的冷淡莫名其妙的牵手！

他这个人脑回路就算再诡谲奇妙也不能这样折磨他吧！

“你有病吧？！”他甩开沈年璟要来牵他的手，红着眼道，“你要是心里有气你直接说，打不了打我一顿呢！”

这样折磨他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总会认为我要打你一顿才能解决问题！”沈年璟语气下意识跟着急起来。

然后他忽然哑声，怔怔地看着苏知檐。

他喘得额头冒出虚汗，脸色发白，看上去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一样。

沈年璟心里的怒气一下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心疼和愧疚，“……对不起。”

“谁要听你的对不起！”

苏知檐的气还没消，但不想再僵在这里，转过身就要下楼。

沈年璟却突然出声：“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脚步倏地顿住，苏知檐扶住门框才稳定住身形。

什么？

他胸口的怒火还没来得及消，就已经被另一层震惊彻底盖过去。

他嗓子有些难受，耳边嗡嗡的响着杂音，他张了张口，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转身，看向沈年璟。

他低着头，愧疚的目光在苏知檐眼中一闪而过。

“我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这事情太荒谬了，苏知檐淡淡微笑，苍白的脸被刚刚的疾跑轰出来一点血色，看上去却仍然让人觉得他下一秒要昏过去。

沈年璟上前将他稳稳拉住，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我之前一直躲着你也是因为这个梦。”

“因为……”他闭了闭眼，轻声，“梦里，你是个心狠手辣毫无底线的反派。”

“还杀了我。”

信息量过大，苏知檐脑子飞速转了几圈还搞不明白。

谁？

谁杀了谁？

他轻轻喘着气，感觉自己还是不太清醒。

看到沈年璟无比心虚的眼神，他缓缓弯起眉眼。

这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沈年璟看到他噙着笑意的眼睛，诸般情绪突然堵在胸口，嘴里泛上苦涩，一路上走来打好的腹稿统统磨灭，说不出口。

他感到有些无力。

要不还是让苏知檐先离开算了，至少他能回寝室好好休息。

而他现在也需要冷静一下。

沈年璟蹙着眉头，听到面前一声带着笑意的——

“啥比……”

苏知檐蓦地出声。

沈年璟微微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看到苏知檐眼里浮上真实的笑意，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很有趣。

苏知檐伸出手，温凉的手指蹭了蹭他的指尖，道：“法治社会，你居然还不相信我国的法治和核心价值观教育。”

“另外……”他叹了口气，轻轻笑出声，“更啥比的是……”

“你个亖变态，居然还管我叫反派？”

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沈年璟没太听清，但他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下一刻，苏知檐缓缓抬头，温热的嘴唇堵住了他一切未说出口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