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写好药方给谢暮笙：“自己煎。”

谢暮笙接过药方的时候，听到一声笑，他抬头一看，姜世立刻板正着脸。

他走去抓药，又听一声笑，他转头看来，姜世一本正经地看起了医书。

谢暮笙抓好药煎药，那笑声终于停不下来了。

他转头看去，姜世翻过一页医书，边看边笑：“心上猫，哈哈哈哈！”

谢暮笙用力扇着风，火炉的火旺得飞起，他冷“哼”一声回道：“笑吧，总归是你养的猫。”

姜世终于停下笑：“你想治病这事，你与其算计一只猫，不如直接去跟那位秦公子说，怎么不说呢，是不熟吗？”

“你！”谢暮笙在炉子下面又加了点碳，扇风扇得更用力，别过脸，“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

“我不管你与他什么关系，你若想害他，我不会放过你。”姜世声音忽然正经了起来。

谢暮笙停下手中扇风的动作，一时不能理解姜世对秦思渡的格外关心，但又想到这两人之间还带着永泽仙君这层关系，仿佛又有了答案。与其说姜世关心秦思渡，不如说是姜世在关心永泽仙君所关照的后人。

“你不是死人都能救活的神医吗？怎么，永泽仙君当初身死之时，你怎么没把他救回来？”谢暮笙抓住了重点，故意呛道。

“他死后连神魂寻不到，要怎么救？！”姜世质问，强压抑着怒气。

“魂飞魄散了？”谢暮笙感受到四周弥漫着一股强大悲愤的情绪，声音不由柔和了许多。

提到这里，姜世情绪终于平复了许多，有些自言自语道：“我以前也这么以为，那人偏说不是，没想到还被那人赌对了。”

“那人是谁？”谢暮笙有些听不懂了。

姜世还没回复，门外忽然传来声音，十分粗鲁：“姜世你不是在世华佗，不是神医吗，怎么能见死不救，你算什么神医？！”

门童在外面回应：“先生还是请回吧，老爷不想救便不会救，您来几次都是如此。”

姜世完全不理会。

不久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姜世终于起身出去，谢暮笙也跟着出去。

门童被一壮汉打倒在地，一把大刀架在门童脖子上，气势嚣张地问：“姜世，你治不治？”

“你的病与姜神医有什么关系，别人不愿意治，你倒要杀起人来了？”谢暮笙冷声讽刺，袖中小刀飞速转了一圈，他盯着那壮汉，眸色冷冽。

姜世看了谢暮笙一眼，心中有些意外。

“我命都要没了，管得了这么多？”壮汉直接耍起无赖。

谢暮笙上前一步，被姜世拦住。

姜世轻抚白胡子，完全不受威胁：“但凡你伤我屋内一人，梵寂仙尊不会放过你。”

听到“梵寂仙尊”四个字，壮汉脸色发白，他忌惮地看了看四周，神魂不定地转了一圈，终于跑掉了。

“梵寂仙尊，不就是永泽仙君的师父，如今的正道之首吗？”谢暮笙收了袖中小刀，新奇地看了几眼姜世，“这么神龙不见尾的人物，专门庇护你？”

姜世因为刚刚的事，对谢暮笙的态度好了许多，倒有耐心解释了：“你也说了，他是永泽仙君的师父，而且他也有东西需要我做，庇护庇护我怎么了？”

“传闻他比永泽仙君更无情，我今天听你这么说，倒觉得这梵寂仙尊像是有些人情味。”谢暮笙总算知道这老顽固这么嚣张固执，怎么还能平安活到现在了。

姜世听了，挑了挑他那两条白花花的眉毛，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但笑不语。

两人一齐转身，正好看到了站在门旁的秦思渡。

“你怎么出来了？”谢暮笙上前扶秦思渡回去。

秦思渡有些愣神，良久才缓过神来，回了句：“我听到有争吵。”

“没事了，回去吧。”谢暮笙总记着姜世说秦思渡需要多休息的话，就怕秦思渡少休息了一会儿，便耽误了病情。

秦思渡没有动，蒙着眼的脸转动，在空气中寻了寻，像在寻谁，末了艰涩地开口，声音沙哑：“师……”只是只说了一个字，又没有再说下去。

“梵寂仙尊怎么会守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好好休息。”姜世先开口。

秦思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于转身，被谢暮笙扶着回去。

姜世看着秦思渡的背影，深深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很轻地嘀咕了一声：“师徒孽缘啊，这辈子还是别再遇到了。”

又过了两日，谢暮笙的内力恢复了，同时也到了秦思渡取纱布日子。

“纱布取下后，阳光可能有些刺眼。”谢暮笙叮嘱。

秦思渡点了点头。

谢暮笙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拆纱布。

纱布一层层揭开，纱布下的眼睛渐渐显现。

谢暮笙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眼前人眼睛缓缓睁开，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长，那双眼睛又因刺眼微微合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后，又重新睁开，如潭水一样清冷的一双眼睛看了看他，又看向四周，最后视线重新回来，专注地看着他。

“看得见我吗？”即使如此，谢暮笙还是想确认地再问一遍。

秦思渡这几日一直身处黑暗中，像是回到了之前无尽黑暗的日子里，但又不像，因为每日里总有一个人在他身旁，为他换药，扶着他散步，与他讲今天发生的趣事。

如今恢复光明，第一眼见到的也是那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满心满意地注视着他，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期待和担心，在确认他真的能看见后，眉眼弯弯，眼中的笑意藏不住，笑得格外甜。

秦思渡都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甚至有些不适应，有些恍惚，他恢复光明对另一个人来说，好像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看得见。”秦思渡格外认真地回应。

“这是几？”谢暮笙在秦思渡面前竖起一根手指。

“一。”秦思渡缓缓回道。

“这是几？”谢暮笙又换了几个手指。

“三。”秦思渡耐心地一一回复着，看着谢暮笙一遍遍地在他面前确认着喜悦。

“你真的可以看见了！”在谢暮笙欢喜的确认中，屋外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秦思渡和谢暮笙收敛笑容，齐齐看向外面，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门，就听到一声猫的惨叫声。

秦思渡心中一颤，紧接着便看到倒地虚弱的黑猫，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身体微不可查地发抖。

谢暮笙抬眸看去，发现是两日前来的那位壮汉。

那壮汉又恢复了那日的嚣张：“伤人不可以，那畜生呢？姜世，你不答应救我，我就摔死这只猫！”说完，他用灵力将黑猫从地上抓起，高举威胁。

黑猫在那壮汉手中声嘶力竭地叫喊，拼命挣扎。

秦思渡看着拼命挣扎的黑猫，眼眶发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右眼下桃花印记发红，右手手中桃花花瓣聚集，修长的手指翻动，手中小刀以极快的速度飞去，划破在空中只剩下一道残影。

壮汉根本没注意到秦思渡手中会突然现出一把刀，完全来不及用灵力抵挡，那刀直朝他脖子而来，他只能侧身躲开。

然而他刚躲开，秦思渡已经跑到他身后，抬手接住了那把小刀，刀从左手换右手几乎只是一瞬间，右手手中小刀反转，一道惨叫声紧接着响起。

壮汉的右手几乎被砍断，他面目狰狞地按住自己的右手，手中无力，黑猫从他手中掉落，秦思渡一个侧身，单手捞住黑猫，抱在怀中。

这下壮汉也反应过来了。

“找死！”壮汉面红怒目，凝聚起全身的灵力朝秦思渡攻去。

秦思渡转身躲过，然而下一波灵气攻击紧接而来，灵力攻击一波接一波，他除了躲避，根本没办法近身攻击。

又一波灵气攻来，秦思渡心中一狠，抬手抵挡，准备硬挡过去，靠硬闯换来近身攻击。

只是那波灵气迟迟未攻来，却是一道白光现在他眼前。

长剑翻转，带着极度压迫的冰冷威压，一剑刺穿了那壮汉的胸膛。

“梵、寂、仙尊！”壮汉睁着恐惧的眼睛，艰涩地开口，他看着那道白色身影，突出一口血来，在恐惧剧痛中倒地。

秦思渡抬眸看去，那熟悉高大的身影立在他面前，周身气质冰冷，只是眼前的人周身泛着白光，亮到看不清面容。

看着不像实体，更像是一道灵气化形。

姜世晃了晃手中正烧着的符纸：“梵寂仙尊留给我的，遇事就烧一张。”

除了高大的身影，其余一切都看不清，秦思渡想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但怎么也看不清，反而因为灵气太亮，有些灼到眼睛，他只能眯了眯眼睛。

那道白色身影忽然开口，冷冷评价：“太弱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秦思渡几乎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浑身紧张。

姜世摆手：“弱我也打不过，只能让你出马了。”

那道身影忽然看过来，看向秦思渡怀中的黑猫，黑猫吓得直往秦思渡怀里钻，浑身发抖。

“这猫早晚会成为你的累赘，你还不肯放弃？”声音冷漠悠远。

秦思渡感受到怀中猫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在那人的注视下，伸出另一只手遮住了黑猫，黑猫在他全方面的遮盖下，总算发抖没那么厉害了。

姜世的声音客气疏离：“这就不麻烦仙尊您操心了。”

符纸快要烧完，那道高大的身影最终留下了一句话：“它活不久。”

冷漠无冰冷的话音落下，符纸烧尽，白光散尽，身影消散。

四周冰冷的威压感也跟着消散，三人都感觉一股重压散去，气氛轻松了许多，一直在远处旁观的门童也终于敢鼓足勇气走了过来。

姜世快步来到秦思渡面前。

秦思渡松开怀抱，他低头看去，黑猫在他怀里呼吸微弱，神志不清。

见到这样的黑猫，他眉头紧锁，心脏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它受了很重的内伤。”姜世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是神医，不能救吗？”谢暮笙上前查看，问道。

姜世果断决绝：“这么重的内伤，治不了。”

门童好奇地上前查看，不解地开口：“老爷，可以治。”

秦思渡立刻看向门童：“怎么治？”

姜世狠狠瞪了门童一眼。

门童吓得闭了嘴，但又不明白老爷的意思。他朝夕与黑猫相处，不希望黑猫死，如今有办法，他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不能说的，顿了顿，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用紫灵草，不过紫灵草百年难得一遇，最近发现的一颗，听说在魔族的金护法手中。”

谢暮笙听到这三个字，眼皮一跳。

秦思渡一直盯着怀中的黑猫，面色深沉。

姜世看着秦思渡的神色：“他学浅，说得不对，梵寂仙尊说得没错，这猫命该如此。”说完他还想把黑猫从秦思渡怀中抱走。

“你照顾好它。”秦思渡倒没抗拒，反而主动小心地将黑猫交出，交出后转身就走。

姜世当即追上去，严厉呵斥：“你现在毫无修为，你要做什么？！”

秦思渡根本不听，继续往前走。

“黑子不用你救，黑子的命本来就是，”姜世说到这里噎住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原本就是永泽仙君救的。”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你问过黑子愿不愿意吗？”姜世忙抱着黑猫到秦思渡面前。

黑猫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尾巴，黑色毛茸茸的尾巴圈住秦思渡的手臂，不让秦思渡走，它低低“喵呜”了一声，黏黏腻腻带着不舍和安慰的意思。

“而且，你现在连梵寂仙尊的话都不听了吗？”姜世用尽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阻拦。

秦思渡终于停下脚步，眼眸微垂，陷入死寂的沉默。

姜世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梵寂仙尊”四个字有用，却见秦思渡再次抬眸，眼神决绝又坚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很轻很轻摸了摸黑猫的小脑袋，那手落在毛茸茸的黑猫上，显得格外苍白又坚硬。

秦思渡专注地看着黑猫，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又很轻，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低喃了一声：“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