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轻极淡的嗓音，唤着他的名字。

林继心尖微颤，他闭了闭眼将不该有的心绪压下去，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

“师叔！”

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小弟子脸上俱是喜色，眸子亮晶晶地看过来。谢云崖身上的寒意还在，他挪开视线，略一颔首，算是回应。

随着灵识之剑没入他的眉心，海岛上空恢复平静。先前被死死压趴在地的黑衣人发现身上的重压消失了，有胆大的撑起头想看，抬到一半旋即低垂，一时间众人皆趴伏在地浑身颤抖。

“去吧。”谢云崖突然开头。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继却听懂了，谢云崖知道发生的一切。

他头一次不知道该用这张讨人喜欢的脸做出什么表情。

谢云崖仍带着霜寒的视线转回林继有些僵硬的身上，一伸手，藏在林继身后的飞灵鼠立即乖顺地攀到他的手上。

“做你自己的事。”谢云崖薅起飞灵鼠的小耳朵，若有所思。那夜无尽海上这人另有机缘？一夜间竟得以突破小境，如此天资气运，未来不可估量……

林继敛住心神，不去猜测谢云崖的态度。他确实有想要做的事情，他要将绝尘丹的解法告诉那几人，至于他们后面会怎么做，林继就不会再管了。

白焰刹有他这样从小被逼迫的身不由已之人，更少不了那些同吴青一丘之貉的人。

何况他已知道，数日后，白焰刹会被正道剿灭。

待林继走开，捧着飞灵鼠的谢云崖才抬眸看向那道离去的背影。

先前在封印青元珠时，惊醒了当年被意外吸入珠内的欢喜蛊王，他便知这次情热发作会极难克制，只是没想到后来会遇上海鲛群，导致情热提前发作……

元婴之战难有生死，以妖修之身进入化形期何其艰难，那海鲛王格外惜命，自是懂得衡量。最后见自己甘冒走火入魔的风险也不与他春宵一度来克制情热，不想真同一个元婴剑修结仇，悻悻而去了。

其实他那时已是强弩之末，全靠意志强撑……

好在这个小弟子保了下来。没有死在鲛王手上也没死在自己剑下，若是他当时真冒然冲进竹林，纵然是存着担心我的心思，也说不好自己是否会手下留情……

这些年，春归无觅将林继往自己身边强塞的行为，暗中定得了小叔的首肯。谢云崖感觉头疼，他身边所有人都在试图让林继同他建立联系。

尤其是小叔，他明知自己体内的欢喜蛊王是雌虫，怎会让林继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陪着自己外出……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陡然在谢云崖脑中炸开，他揉搓飞灵鼠的手顿住。

黑色长靴在身前无声落下，谢云崖抬眸，蓝色锦袍自下摆破损了几处，腰间似乎受了外伤，呼吸微喘，发丝凌乱……

目光与身形颀伟的来人投来的视线一触，他不自在地避开，抱着飞灵鼠站起身。

“枯木逢春“倏然转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凉州摘星阁方向而去。

林继站在谢云崖身后，思索着要怎么开口解释这一切。一个乾坤袋突然递到眼前，由一只极好看的手拎着。

“自去疗伤。”谢云崖惯常的冷淡，语气却有些生硬。可他肩头站着一只鬼祟的飞灵鼠伸头缩脑，乌溜溜的眼珠瞧着林继转动，似乎是在炫耀。

眼前巨大反差的画面让林继方还有些郁结的心情转阴为晴，他忙低下头，压住嘴角。

心中对自己的不争气有些气恼，从谢云崖醒来，他又被轻而易举地牵动心神了。

服了丹药，盘坐调息了稍息，再一睁眼，眼前便是面对面坐着的谢云崖。那人瞳色较浅，眼尾狭长，目光流转间天生一股无情却勾人的风流。

在林继睁眼的瞬间，那眼波毫不避违地直视过来，四目相接。

猝不及防，林继根本来不及隐藏自己怦然的心跳。

“你不怕我了？”谢云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林继开了口，将他从愣怔中惊醒。

“……师叔对弟子恩同再造，弟子从前是畏惧，现在是敬爱。”

“衡长老找过你？”谢云崖继续瞧着他。

林继作思索样，不着痕迹地避开对面的视线，答道：“弟子修为尽废时，衡长老曾召见过弟子。许是弟子不争气，此后再没得见过了。”

“说了什么？”

“并未，只赏了弟子不少疗伤养脉的丹药。”

“红莲子可有再找过你？”

“衡长老召见那日见过莲师兄，此后未曾见过。”林继一一如实答道，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

谢云崖点了点头。

纤长的鸦睫轻扫，他终于收回视线，瘦削的下颌微转，看向不断后退的浮云。

林继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散在风中：“以后不要跟着我了。”

轻飘飘的话音重重砸进他的心海，霎时泛起的酸涩充斥真个胸膛，随之而来的憋闷让他一时语塞。

如此很好。林继很快恢复理智，他一遍遍警告自己，如此才是最好，不要开口。

本想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减少同谢云崖的单独相处，这人竟先一步提出了，倒为他省了找理由搪塞苏氏兄弟的麻烦。

或许是往日觉得小弟子聪明狡猾些尚可接受的谢云崖，由近日之事看到了他的不堪，对他这个机关算尽、心狠手辣又贪生怕死的人重新评估了一番。

“我会为你安排个好师父。你无事多同春归无觅来往便可。”谢云崖起身，背风而立，翻飞的衣袂裹着清冽的冷香几乎林继整个人包围。他将飞灵鼠还给林继，身形已到了数十米之外。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前事已了，以后便自在些吧。”

直至谢云崖的身影再寻觅不见，枯木逢春已转向悬月山的方向，林继都未从那两句话激起的心神震荡中平复过来。

“谢云崖……”他固执地站着，朝着凉州的方向。

许久，这根木桩才唤出系统：“系统，若此后确定他不是任务目标，还有什么解决办法？”

“系统商店售价二百五十引力值的‘忘情水’可解宿主之难，不过尚未解锁。”

“宿主此次兑换匿神丹、引路阵共计花费七十点，修为突破奖励一百点，目前剩余一百一十点。”

“这样解决……”林继的嘴边扯出一丝生硬的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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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一切皆是因果。”

“啪——”脸上多了一个猫爪印的白袍和尚连忙改口，“小僧这几年闭关悟禅，于‘因果之外’有所感悟。还请衡长老将人带来。”

“他来了。”

抱着只雪白灵猫的观空转身，只见来人一身天青色修士长袍，手执一把素剑。玉冠束发，目似朗星，神清气正。

正是望月峰峰主大弟子方如许座下如今最受青睐的内门弟子，林继。

“拜见衡长老——”林继阔步走进花厅，朝首座上的人端正行礼。

赵衡已有十多年未见这孩子。他刚闭关出来，就听闻林继早在三年前便被谢云崖安排到方如许那儿了。

这事儿不对劲。他带大的孩子他自是知道，将人赶走，却又找了自己最稳重的大师兄给人做师父……不是向来怕麻烦的谢云崖会做的。

这林继果然有点本事。

“嗯，不错。”将人细细打量够了的赵衡抬手，“这位是禅宗的观空禅师。你去见礼。”

林继这才将视线转向那位进门就注意到的和尚身上，无他，一个脑袋蹭亮的和尚出现在道宗内本就扎眼，何况还是个长相俊逸的和尚。

观空和煦一笑，怀中赤色竖瞳的猫儿轻盈地跳到他的肩上蹲下。

他双手合十，开门见山温声道：“林施主，可否借掌心一观。”

林继略一迟疑，递出左手。暗自琢磨：十三年了，至今不知自己是哪里入了衡长老的眼，难道与这禅师有关？

对面的和尚看得极为认真，只是眉心蹙着，花厅内的其他人皆敛声屏气，就连那猫儿都极为安静。

“阿弥陀佛——”时间慢到林继听见屋外琼花又绽开了一朵，这观空和尚才念了声佛号，朝向赵衡点头示意。

他那双仿若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又坦然地转向林继，目光里有林继看不懂的东西。

“林施主，久仰了。”

林继不知他是何意，便礼貌而疏离地回礼道：“禅师言笑了。”

观空闻言笑着摇摇头，还要再说，那边赵衡已等不及，正欲打断二人谈话。

哪知一个比他更等不及的人忽然来了。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淬了冰似的冷声：“妖僧！”

方还一脸高深莫测浑身佛性的人登时色变，身手敏捷地拎起僧袍前摆，惶惶欲逃。他立即找到了花厅中最安稳所在，一下子蹿到满脸无奈的赵衡身后。

其动作熟练之一气呵成令同样想逃却只能杵在原地的林继分外羡慕。

“臭和尚！又来搬弄什么是非！”谢云崖话音未落，人就到了花厅中。还不待他发作，那只白猫喵呜一声向他扑来。

一脸寒意的谢云崖只好迅速收回手中的剑，将猫儿双手接住，冰冷的凤目狠狠一瞪探头探脑的观空。

“无礼！”赵衡佯怒道。

旋即将正低头退后的林继唤住，春风满面地笑道，“怎么还这么怕崖儿？”

“弟子不敢！见过师叔——”林继连忙头也不抬地转过身朝抱着猫儿的谢云崖行礼。

林继将头垂的很低，眼睛十分规矩，连那人的靴子都不曾看。迟迟未等到谢云崖的回应，恭候着的人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他直觉谢云崖好像生气了。

“小叔。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果然，谢云崖的声音更冷了。

“我以为我说的更清楚，”赵衡毫不退让，话中怒意明显：“要么你当着我的面将那该死的珠子毁了，要么将它给我，要么你就让月祖将我杀了！”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突然指向林继，“要么——你马上同他合道侣契！”

不负责小剧场：

记者采访：请问修真界磕CP哪家强？

红莲子：赵衡啊！他几百年前就是业内大大了！

备注：1.“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佛教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