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沉重的殿门,三人面色各异。
文玉贤急不可耐一步踏入,直冲殿中而去。程霜稍后,似是仍心有余悸,薄唇微抿,神色紧张地四处扫视。
林继照常落在最后,冷眼打量着二人,也步入殿中。
此处布局暗合天文历法,从规制来看应是一处重要的祭祀场所。
大殿由二十八根梁柱分作三圈支撑着雕梁画栋的穹顶,最外层是与门窗相连的十二根银柱,步入殿内便有十二根金柱隔出十二开间,最内层则是四根金丝楠木龙井柱抱圈耸立。
可这四根龙井柱之间,既无供案也无祭品。
只一面镜背朝向殿门的铜镜,离地三尺悬浮于空中。
一看就非凡物。
文玉贤、程霜同时出手。这次他二人谨慎许多,没有直接近前取那铜镜,各自掏出法宝试探。
林继未动,仍站在后方抱臂沉思。
按文玉贤所说,他二人直接被吸进了石门内,镇定下来之后发现只是行动受阻,灵力受限,一时间性命倒是无忧。
他不想刚进入秘境就向宗门求援,空手而归事小,丢人事大,便选择在石门里先呆着,静观其变,万一程霜没被困,万一等到救兵呢。
程霜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可惜石门材质特殊或是布有阵法,林继进来后并未察觉到他二人的情况,更别说前来搭救了。但困在石门内的人却感知到他的存在,于是二人铆足了劲,催动灵力才让石门朝着林继的方向移动。
直至林继在两道石门的围堵中选择暴力破门,差点要了文玉贤半条命。
文程二人只当这是秘境中的一处结界,现下见到这气势恢宏的大殿中供奉的铜镜,便以为自己阴差阳错得了机缘,自然出手快如闪电。
林继却明白此处是被人别有用心布下的芥子空间,虽没有想通缘由,但是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因此在后方作壁上观,施了醒目诀细细打量那铜镜。
只见镜背以八卦为核心,上下为日月,左右为星辰,日月星辰两侧皆有云纹相托。八卦内侧则是四方水波环绕,内有五座仙山纹,四隅各有四字篆书铭文:天地含象、日月贞明、写规万物、洞鉴百灵。
林继将那四个铭文在齿间默念,忽有所感,眸光一沉,暗道糟糕。
然而已经来不及闪避,铜镜突然瞬息间转了方向,镜面朝向三人的刹那,林继只觉身前的空间扭曲畸变,又是一股极大的吸力袭来。
一晃眼,林继已经站在了一处有些荒凉的小庭院里。
月夜下,院门外响起细微的开锁声,一个身着布裙的小丫鬟悄声推开院门又从内栓上,神色慌张地往里屋跑。
林继垂着的手指微动。
少女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因不停奔跑而通红的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清晰可见。
“大少爷!”
女孩推开门,脚下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的里间的卧床前,将病恹恹卧着的小男孩摇醒。
手上动作麻利地将人从两层单薄的棉被中扶坐起,套上一层外衣。
男孩还没清醒就趴在了她的背上,被驮着往外跑,秋风夹着桂香迎面扑来。
“咳咳……”男孩一脸震惊地抬起瘦削的小脸,明亮的大眼睛忽闪,毫不在意地迎上风,语气雀跃:“悦儿!你今日怎地如此胆大!”
“是父亲看了我的信吗!是吗!他允许我到院子里透气了?!”
林继木然地看着那不过十五岁的纤细少女跑到了院门处,手搭上门栓时脸色忽然煞白。
门外来人了!
男孩早闭了嘴。方才悦儿去开院门时,他已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又听到外面压着嗓子的嗡嗡人声,掺在推搡木门的吱呀声中,以为父亲发现他出房门,派人来了。
觉出背着他的悦儿浑身发抖,他抽回环着悦儿的手,轻拍她的肩膀小声催促道:“悦儿快将我送回里屋吧。”
谁知悦儿忽然哭出了声。
“砰——”地一声,院门被人撞开。
两个粗布短打的汉子当先走了进来,一个径直将男孩拎起往里屋走,一个朝扑向男孩的少女后腰猛力一踹,将趴倒在地的人好一阵拳打脚踢后,用粗麻绳捆在旁边的桂树上。
瘦弱的男孩挣扎着往后看,几乎将脖子扭断,声嘶力竭地扯着喉咙:“不要打她!”
“不要打悦儿!”
“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父亲——”
“爹!爹!求求你!继儿再也不出门了——”
庭院中的林继闭上眼。
秋风忽然变得炽热,火焰乘风起势,院门又自外锁上。
一捆捆浇了火油的木材堆在里屋前,燃烧的噼啪声中,屋内男孩尖锐刺耳的呼救声清晰可闻。
闭着的眼前不断闪过男孩拖着两条废腿在浓烟中爬行求生的画面……
这里或是幻境或是你的记忆,你做不了什么的。林继对自己说。
“砰、砰、砰——”一声声撞击声中,如石雕般伫立的林继复又睁眼,眸底闪过凌厉的寒光,抿紧双唇,走到桂树前。
鼻青脸肿的悦儿泪眼呆滞,疯傻了一般,用后脑不停地撞击着树干,塞着一团粗布的口中呜咽出声。
林继低头,攥紧的双拳松了又握。
这些事情已经无法再改变了,不要出手,小心有诈。他继续告诫自己。
不对!林继忽然松开攥得咯吱作响的拳头,不也有事情能得重来吗?
他终是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去,指尖微颤,灵力缠上打了死结的绳扣。
他呼出一口气,眼底的希冀再抑制不住。
然而——解不开。
自此,林继进入庭院后一直维持的冷静彻底瓦解,他瞳孔骤缩,瞬间发红的眼中涌上被人戏耍的愤恨,束手无力的恼怒,周身阴戻之气大盛。
“为什么骗我!让——我——解!开!”
他一下跃至空中,十指翻飞,大喝一声。
小流转功再次运转,空中接连出现四道巨灵斧,紧接着,他的右手中多了一支青玉箫。
以箫为剑,又是一招“邀月”。只不过这次走势略有不同,且剑气更盛,再辅他越发得心应手的心法,一剑挥出,简直惊天动地。
剑芒落在院门之时,庭院四角上的灵斧同时砍下,“轰隆——”
庭院整个颤动起来,林继被反震出去,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桂树下仍不停撞头的人,便眼前一黑。
“宿主。宿主。宿主。”系统在催魂。
林继浑身剧痛地被催醒了。
他身上的戾气还未消退,睁开眼时,眸中的狠厉之色把正跟他贴的极近的文玉贤吓了一跳。
“啊——你醒了!”文玉贤忙后仰,拍拍心口道:“怎么突然跟入定了似得,叫也叫不醒。”
“林师弟是之前在地下廊道灵力耗损过多,经脉受伤了吗?”程霜也关切道,面有愧色,“我们居然一直没发觉……还好文师兄发现出口藏在镜中,我们就先将你拉了出来。”
镜子!
林继猛然抬头,哪还有什么镜子,整座大殿都消失了。
他捂着胸口起身,如钩弯月挂在夜空,微风掠过葱绿的草海,他正站在雨林外的草地上。
出来了?
“系统,方才发生了什么?”
“仙品法器,玄鉴——星辰八卦镜,可窥天机之物。”
“‘涤除玄览,照物明白’,宿主被这玄鉴鞠问了。”
“系统兄与我神识共存,为何未进入镜中?”
“本系统当机立断,切断了与宿主的共联。”系统十分自得。
林继有些愕然,“这镜子能照出你的存在?”
“未尝可知。”
文玉贤二人进了镜中世界却浑然不觉,显然星辰八卦镜并未鞠问二人,甚至贴心地为他们指引了出口。
如此明显的区分对待,林继只能接受一个事实,他被人盯上了。
背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却并不伤害他,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这无名小卒照一照镜子?
为何他在镜中看到的是那段早已尘封的旧事?
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真令人不爽,他手上不禁用力,一直握着的青玉箫咔嚓裂了。
旁边正同程霜觑着林继嘀咕的文玉贤应声低头,惊讶道:“青玉箫怎么断了!”
他先前送林继的乾坤袋里有一支成色上佳的青玉箫,原是寻来预备讨好姐姐的,一时忘记了。不过这青玉箫再不济也是灵宝斋买的,林继当着自己面一声不吭地捏碎了算什么意思?
青玉箫自然不是林继故意捏坏的,不过他没功夫搭理欲言又止的文玉贤。
一片巨大暗色,犹如蛰伏猛兽的雨林中,有人过来了。
他拧眉盯着月华淡扫的兽口处,吞下一粒复体丹。
程霜已经飞身上前,高声阻止道,“快停下!”
谁知对面那人充耳不闻。踩着竹叶扁舟风驰电掣地穿过边界,掠过林继上方时又猛地停下了。
文玉贤和程霜不可置信地将目光从好像没存在过的结界处收回,落在这位比风还快的望月峰同门身上。
待看清他的脸后,二人更目露惊骇之色,又一齐转头,看向仰着头、同样十分震惊的林继。
这飞舟之上立着的人穿着身翠微色弟子服,长发高束,目若朗星,从相貌到身形,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林继。
只是腰间多了一柄青剑。
周遭的空气有片刻的凝固。
若是月光再亮些,那两人就会发现,这人虽然同林继长得九分相像,神情却全然不同。
比如此刻,他眼皮低垂,俯视着林继。明明面无表情,却仍叫人有种不敢直视的神明垂目之感。
林继自看清那人时便飞速运转的大脑被这无悲无喜的眼神一扫,清醒不少,脑中蓦然闪过一个人。
心中暗道,不会吧……这是什么癖好……
同时一道传音入耳,冰得他一激灵,正是谢云崖冷冽的声音:“你叫什么?”
“……弟子林继。”
“我是林承,你的同胞兄长,闲云阁弟子。”
林继:您开心就好。
他一边吐槽,一边收拾好表情,惊喜交加地向文程二人引见自己新得的兄长。
“文师兄,程师姐,这位是胞兄,林承。”
文程二人恍然点头,是了,定是双生子才会长得如此相像。
文玉贤不好意思地挠头,方才一瞬间,他那看了无数话本的脑子已上演了好一出“真假林继”的戏码。他自觉与林继有了过命的交情,已准备动手助林继收拾这个骗子。
林继见文玉贤的眼神不对劲,想起这人的劣迹,忙插入二人中间,突然热情起来。只一句话便扯开话题,将文程两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进来这么久,我们还一无所获,不如即刻出发?”
1.殿内顶梁柱设定参考天坛祈年殿殿内构造。
2.星辰八卦镜设定来自司马承祯设计铸造的“日月星辰生肖八卦镜”,据明正统《道藏》记载,司马承祯在千秋节以《上清含象剑镜图》敬献玄宗。
3.涤除玄览,出自《道德经》;照物明白,出自《淮南子》。
请原谅我日更3000的美好愿望落空,打脸好痛,但会继续更,呜呜呜
第7章 玄鉴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