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亚娜·芬莱里德已经四十一岁了，这是她来维尔戈斯利的第二十个年头。

像她这样年长的神明躯壳在维尔戈斯利其实并不常见，只不过她卑微的讨好每一个人，才苟且偷得这些时光……或许也有她虽年长但依旧风姿绰约的原因在吧。

为什么宁可失去尊严，被人践踏在脚底下，像狗一样匍匐也要活着呢？克里斯蒂亚娜也不记得了。

二十年太长，长的可以让人忘记人应该怎样活着，忘记自己来到这里前的所有前程往事。

但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或者也好过死亡，也许哪天就能想起来了呢？特别是当她目睹自己的老师，同期甚至晚辈一个个饿死，病死，被折磨死，被残忍处死之后，她愈发想要活着。

为此她年年主动请命当指引神明，为此她骗了奥利维娅和奥古斯都——只为了让她的听话乖顺能被神使看到。

对，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神明，这里不是天堂，这里是地狱。

他们也不是神明躯壳，他们只是徒有神圣名头的酒馆风俗男女。

她羡慕奥古斯都，她羡慕死奥古斯都了。为什么她就能得到主迎神使的亲睐，能够免去其他“神明”在维尔戈斯利里遭受的一切苦楚？

维尔戈斯利里有一名与奥古斯都相貌七分相似的姑娘，名叫拉提卡·奇奇维卡。可拉提卡与她的命运截然不同，她是被处罚的最频繁，被处罚的最狠的人。在克里斯蒂亚娜的印象里她瘦小极了，身上的伤痕已经无法用衣服遮盖，红色的痕迹总是顺着裸露的皮肤爬出洁白的衣领，一片触目惊心。她永远低着头，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命运吗？那命运为什么要如此戏弄那些可怜的，被囚禁在维尔戈斯利做贵族禁脔？

假若真的有神就好了，神明会将他们从苦痛中救出……会吗？真的会吗？或许神明也早已沉醉在这纸醉金迷之中。

人永远为自己而活。

克里斯蒂亚娜自知十分对不起奥利维娅，她曾在迎神庆典后一日的下午前去看望过奥利维娅，她想要宽慰她，想要做一个温柔至极的善人。

那日她见奥利维娅干趴在床上一日未动，便摸了摸她的头，或许那被岁月侵蚀过的面貌中带上了不少落寞和心疼。

奥利维娅感觉到什么，僵硬的转过许久未动过的头，看向克里斯蒂亚娜。克里斯蒂亚娜下意识露出的笑容却莫名带上了些谄媚，没想到奥利维娅忽然蜷缩起来，抱着头不断重复：“不要……不要！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了……不要对我笑……”奥利维娅看着克里斯蒂亚娜的笑容逐渐扭曲成了贫民窟那些不怀好意的猥琐笑容，又忽然好像又回到了迎神庆典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对着她笑，然后对她做了那种事情……

奥利维娅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窒息的感觉让她无法继续趴着，只能撑起身用手虚掩口鼻。但她止不住的咳症越来越厉害，到最后不由得干呕起来。

奥古斯都焦急的跑过来帮奥利维娅顺气，奥利维娅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也不知是因为干呕还是悲痛。一滴泪水落在她撑着床的手背上，随后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再也止不住，她捂住脸无助的悲鸣：“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浸湿了她的脸庞。

克里斯蒂亚娜下了一大跳，随即抱住奥利维娅轻声安慰：“不怕……不怕……是我，是克里斯蒂老师……没有人来伤害你……”

奥利维娅的泪止不住的流下，她摇着头抓住克里斯蒂娜的袖子，用力的将自己团成婴儿那样，就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时光倒流，一切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是我啊克里斯蒂老师……我不想……这样的我更没人喜欢了……”

克里斯蒂亚娜轻轻拍着奥利维娅的背：“不会……一定有人喜欢奥利维娅的，老师就很喜欢奥利维娅。奥古斯都也喜欢对吧？”

奥古斯都闷声说：“喜欢。”

“哐——”大门猛地被粗暴推开，两个神使冲进狭小的房间，使得本就不大的房间更加逼仄。

他们是来抓奥利维娅的。

奥古斯都几乎是同时扑向一个神使抓向奥利维娅的手，四肢并用并且狠狠的咬住那人的小臂。她常年与狼群生活在一起，早就练出了一口锋利无比的牙齿，可以轻易的撕开生肉。神使的小臂立马血流如注。炘也跳起来，一抓拍在那神使脸上。

另一个神使赶忙冲上，拽着奥古斯都阻止她真的把人的肉咬下来，一边还不忘颐指气使的命令克里斯蒂亚娜：“芬莱里德，抓住诺瓦，别让她逃了！”

奥利维娅看着克里斯蒂亚娜闭上眼，她以为克里斯蒂亚娜不会听从神使的命令，但下一刻克里斯蒂娜就张开眼眼神里是悲伤和犹豫，却依然抓住了她的手：“神使大人……抓住了，克里斯蒂不会让她逃走的。”

奥利维娅看见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看见她无声的口型：抱歉。

两个神使对两只小狼拳打脚踢，好不容易将奥古斯都扯下来。奥古斯都抱着炘蜷在地上，疼的发抖，连连抽气。

“诺瓦，跟我们走吧，这样也能少受些苦。”那两个神使狼狈极了，语气却依旧高傲的紧。

奥利维娅没有反抗，她轻轻拂开克里斯蒂亚娜抓着她的手，从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好……”

奥利维娅绝望的神色她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她哪是什么善人，她只是个自私自利的，瞒心昧己的恶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人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克里斯蒂亚娜忽然就释然了，她比不上奥古斯都，永远也比不上。

奥古斯都坚韧，勇敢，有自己的追求，敢于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而她却一无所有，只有一副老朽的皮囊和一个破烂的魂灵。

***

格罗索斯将酒杯砸在一个神使头上。神使被砸的眼冒金星也一动都不敢动，匍匐着跪在高贵的教皇脚前。

教皇大人用脚踩着另一个神使的头，问：“谁给你们的胆子殴打那两只小狼崽子的？”

那两个神使也是身份不俗的贵族子弟，被父母送到维尔戈斯利来当神使，见过其中神明的狼狈样子后就自命清高，越发觉得自己高贵。此时略有不平的回答：“是那个奥古斯都先动手伤害我的。”

教皇大人瞧着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这就是你们伤害神明的理由？”

神使听着格罗索斯的语气，颇为不解的说：“教皇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人规定过神使不能自卫！况且别的神使打伤神明也没有被惩罚过。”

格罗索斯突兀笑了下，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更加令人恐惧。她开玩笑似的说：“可这是你们的罗斯切尔德大人让我保护好的人啊……把这两个犊神者拖下去，为他们清洗灵魂，然后，嗯……这次就用铁椅子吧。”

***

安德烈眯着眼看抬头，烈日之下被照耀着的是雕阑玉砌的使馆。他攥紧了阿斯克里斯给的令牌，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走进去。踏进去的那一刹那连空气都凉爽了不少，一名使者上前迎接，见安德烈破烂的衣着也没有露出鄙夷的神情，用非常标准的笑容询问他：“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安德烈就好。”

安德烈递上手中被捏的热乎乎汗津津的令牌，使者心领神会：“是阿斯克里斯大人让您来此处求助的吧？稍后，您在教廷的新职务很快就安排好。”

安德烈一愣，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暂时不需要教廷的援助。”他并不想活在妹妹的羽翼保护下，他得自力更生来保护妹妹，一直都该如此，“我来这里只是想打听一下……我妹妹在维尔戈斯利过得好吗？”

使者闻言想到什么，却依旧笑着回复：“当然。诺瓦小姐现在可是神明，拥有超人的神力，受万人敬仰，自然是过的比在贫民窟里好多了。”

安德烈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打扰了，我先回去了。”果然，他不该多想的。

***

使者看着安德烈离去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长。

她当然过得好极了，恐怕如今正日日颠鸾倒凤呢。

好奇怪的叙事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