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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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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

林羽翼手指骤然捏紧,隔了好几秒,大脑才从梦境中彻底抽离,意识到王心宜都说了些什么。她哥,她哥不见了?!

王登高不见了?

林羽翼听得懂王心宜说的每一个字,可当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她又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哥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他能、能去哪儿?

他、他……!

强烈的电流感从脊椎蹿到头顶,林羽翼脊背倏地被冷汗打湿,全身抖得厉害。

“你、你哥他、他在沪城又借了钱!前两天有、有人找上来!就在你说要出国的前一天……林、林羽翼,你……”王心宜声音抖得厉害,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

电话另一头,王心宜用力掐着自己手臂,强迫自己保持着理智,继续说:“我、我现在去银行,把你这些年转给我的钱转回给你!你、你立刻去买机票,来沪城!立刻!要快啊——!具体的情况等我冷静一些,在路上告诉你!”

“不用,不用转钱!我这里有钱!”林羽翼条件反射般翻身起床,嘭一声把房门撞开,茫然地往外跑几步,又立马折返回房间,踉跄摔在电脑面前,颤抖着摁向开机键。

林羽翼的手指颤得太厉害,摁了好几次,才把按键点亮。

她跪坐在电脑面前,用力呼气,看见屏幕亮起,她立刻坐起身,操控着鼠标点开浏览器,搜索起航空公司的信息。

查找机票,输入身份信息,购买,不到五分钟时间。

这一刻林羽翼无比庆幸自己早早开通了网银,摸索着学会了电子支付,不然,不知道得耽误多少时间。

看到屏幕上电子票根审核通过的字样,林羽翼立马转身跑出房间,这一次她没有再弄出声音,走得小心翼翼,悄无声息,没有吵醒熟睡的孙阿姨。

凌晨的广都主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有路灯惨淡地亮着。

林羽翼迟疑片刻,立刻往医院的方向狂奔,果不其然,这个时间点,只有医院对面还停着几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林羽翼用力拉开车门,整个人撞进车里坐下,喘气声大得吓人。

“行。”司机一脚油门启动,他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林羽翼满眼通红的模样,有点被吓到,“妹儿你咋了?你赶时间啊?没事儿没事儿,半夜路上没车,二十分钟就能到!我车里有纸,就在靠背夹层那儿,你擦擦脸吧。”

“谢谢叔。”林羽翼抽出一张纸巾,用力擦把脸。她摇开车窗,冷风噼啪砸到脸上,她才稍稍冷静些。

林羽翼拿出手机,先是给孙阿姨发了一条短信,说学校老师半夜联系她回去改实验数据,让孙阿姨不要担心,紧接着,她才重重呼气,拨通王心宜的电话。

几声缓慢无比的“嘟、嘟”后,电话接通。

林羽翼听见听筒里,王心宜的呼吸声依旧急促、慌乱。

她闭上眼,开口时,语气比自己想象得平静许多倍:

“心宜姐,我买到了机票,人在去机场的路上。你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我哥他、他出事了吗?”

林羽翼的语气无比平静,紧紧闭着的眼角处,却无声滑落一滴泪。

不见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已经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电话另一边,急促的呼吸声稍缓,王心宜似乎被她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感染,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

“从开头说起吧——”

“林羽翼,你一直知道,你哥是来沪城躲债的,但他这人啊,就是个废物,这么些年,工作不去工作,哈,别说工作了,出门都懒得出去一次。他不但没还上一分钱,反倒又在沪城借了不少钱。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想来,应该不会比川城那边多。”

“你这些年打来的钱我没给他,给了他也是白给,他现在这样,第二天就能拿去喝酒喝光。我一直把钱存着在,一分没动。等你来了沪城,我把卡给你。”

林羽翼的嘴动了动,没有出声。

王心宜长叹一口气,叹得很长很长,似乎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她缓缓接着说:

“前几天,讨债的人找上门来了,差点和你哥打一架,最后那些人走了,你哥也没还钱。其实你哥手里有那么一点点积蓄,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还钱,他觉得还了也还不完,不如把钱拿来喝酒。”

“这几年,他都是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的,喝酒睡觉,没个人样,哈,虽然我也和他一个样,没资格去指责他什么。”

“要债的找上来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呢,原本也没当回事儿,可是第二天晚上起——从你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国起,他忽然就变得不对劲儿了。林羽翼,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描述,我、我只能说,我感觉他、他……”

王心宜的声音再次变得颤抖,好几秒后,她无比坚定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我感觉他,好像快要死了。”

林羽翼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她弯着腰,盯着出租车前座靠背,盯得眼睛发疼,她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听着王心宜继续说。

“他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不回房间来,一整天,就躺在天台上面发呆。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把他的样子放在心上,这些年我和他都是这么不人不鬼地过着的,我早习惯了。一直到今早,我去天台上寻他,才突然发现,他人不见了!”

“然后呢?”林羽翼捂着眼睛,紧着喉咙,终于出声。

“我找了他一天,没有找到,就去报警了,就在两小时前。”王心宜努力抑制着颤抖,“警察本来不愿意管,说是没到报警时间,可是好巧不巧,我离开警局的时候,他们正好接到另一起报案,说是有人要跳江!”

“是我哥。”林羽翼接话接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疑。

“是他。”王心宜哭泣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惨淡的笑意,“他现在正在江边,还没有跳下去,警察在一旁劝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跳。但我想,你最好尽快过来一趟,说不定——”

说不定,这就是和他见的最后一面了。

王心宜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摇摇头,接着说:“就算这一次,警察把他救了下来,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快也会有下一次。所以我觉得,林羽翼,或许你得和他好好聊聊。只有你了,林羽翼,如果他还想活着的话,只有你了。”

“好,我知道了。”林羽翼深呼吸着,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心宜姐,你在哪儿?你现在,在哪儿?”

“江边。”王心宜笑着说。

朦朦胧胧的夜色下。

被浓雾掩盖的跨江大桥上,一盏盏夜灯向四周晕染出层层模糊的光晕,向远处延升出一条被雾气吞噬的光之路。

桥中央的栏杆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桥下的岸边,王心宜双手举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它能够贴在耳边。她努力让瘦削的身躯维持着站立姿态,抬眸望向不远处灯火朦胧的大桥,眼泪无声无息地沿着苍白脸颊滑落。

……

从广都到沪城要多久?

林羽翼第一次去沪城,是坐火车,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而这一次,她从广都城出发,到机场,再到沪城,最后到王登高“跳江”的位置,竟然不到四个小时。

短短四小时。

林羽翼第一次知道,原来广都和沪城的距离,竟然能这么近。

她曾经以为天南地北的两个地方,竟然能这么近。

这么近啊。

……

林羽翼抵达桥边时,天色才蒙蒙亮。

路灯已经熄了,晨雾还没有散去。

桥上围了很多人。

林羽翼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撞开人群,向人群最里面走去。王登高还站在那里,站在大桥的栏杆外。

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高大,却再没有林羽翼记忆中的魁梧,反倒是……

骨瘦如柴。

灵魂、肉丨体,都一并瘦得来看不见。

林羽翼越走越近,把王登高的模样看得越来越清楚,她的眼眶里一点点积满了眼泪。视线变得模糊,王登高的身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一个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模糊的影子。

“哥……”林羽翼一步步走到王登高身边,沙哑着出声,向他伸出一只手,“回来吧,不要——”

她的“跳”字还没说出口。

王登高听到她的声音,失了力的身体骤然紧绷,错愕地睁大眼,无神的目光骤然聚焦,直直向她瞪来。

王登高看到了她,王登高看清了她,王登高的喉咙动了动,王登高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没有任何预兆,他决然无比地转身,径直跃向江面。

——王登高在桥边站了一夜,一直到早上都还没有跳下去,应该是不会跳了吧。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林羽翼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跳下去。

“王登高!”

脑袋里有什么轰然炸开,电光石火间,林羽翼自己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身体完全出于本能地向前跃去,犹如草原上最矫健的猎豹,又像是一支离弦之箭,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跃到栏杆边,死死地握住王登高的手。

下一秒。

巨大的拉力几乎让她腾空而起,摔过栅栏,她瘦弱的的身体在薄雾缭绕的晨色间划出一条轨道,如转瞬即逝的流星轨道。

在桥上众人惊恐的呼声中,林羽翼和王登高齐齐跌向江面。

然后,落在了柔软的、巨大的救援气垫床上。

嘭一声。

也或许根本没有声音。

林羽翼不知道。

她跌落在气垫床上,近乎茫然地睁眼看着无穷远处茫茫亮的天空,看着稀薄飘忽的云层,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一刻,救援人员的呼喊声将她惊醒,林羽翼随即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江水涛涛声,人群惊呼声,还有桥上不知哪儿来的新闻媒体的摄像头咔咔声。

她感觉到了痛,不是摔痛的,而是刚才下落的一瞬间,血液流速过快,在身体深处留下的隐痛。

随即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愤怒的情绪骤然上涌,她想要起身,想要狠狠给旁边的王登高一巴掌,可是要在气垫床上动作没那么容易,她才勉强支起身子,就立马被涌来的救援人员扶住,带往岸边。

“林羽翼!”

林羽翼刚到岸边,王心宜第一时间飞奔而来,全身颤抖着将她揽在怀里:“你没事吧?没事吧……?”

“我没事。”林羽翼摇摇头,目光淡漠地看向同样被救上岸的王登高。

他无神地瘫坐在一旁,双腿直直搭在地面,脊背往下耷拉着,脑袋埋着,连一头流浪汉似的乱糟糟的头发丝也失去了灵魂似的耷在头皮儿上。

王登高这样,像是一头失心疯的大狗熊,像是一个丢了魂儿的怪物,就是不像个人。

林羽翼轻轻推开王心宜的怀抱,她一步步无比坚定地走到王登高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的脸,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朝他脸上扇去。

“邦。”

无比结实的一巴掌。

把王登高扇得坐都没坐稳,一下子狼狈地拿手扶着地。他的脑袋埋得更深,躲避似的,不敢面对她的目光。

“王登高!你倒是看看我啊!”林羽翼揉着发麻的手掌,从喉咙里嘶吼出的声音几乎带着笑,“你倒是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以前,你一声不吭地把我丢下,想和我断绝关系。现在直接不想再见我,想去死了是吧!”一字一字,从她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泣似笑。

王登高不说话,林羽翼便抹着泪,放声癫狂笑着,替他说:“怎么突然不想活了?知道我要出国,觉得我出息了,所以觉得自己可以放心走了是吧!怕拖累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哥哥当得不配,愧疚了?王登高,你是不是傻!”

“你能拖累我?你觉得我还不起债?”林羽翼抡起一拳,死死砸在他脑袋上,只可惜她力气用得七七八八,这会儿再打他,跟挠痒痒似的,“你**知道我以后能挣多少钱吗?我告诉你,我们院里上一个公派留学回来的学姐,一回国就和学校签了十年的留校合同,年薪三十万!就算你能欠三五百万,对我来说,还钱也不过是十来年的事儿!”

“三五百万,你欠得到那么多吗?你现在欠的钱有一百万吗?你怎么就想死了,怎么就想死了啊!”

林羽翼一拳一拳,接连不断砸在他头上,最后她自己都砸累了,一屁股坐在旁边大喘气。

王登高始终一言不发,石头似的枯坐在原地。林羽翼看不见他的表情,她累了,也懒得再看他,懒得再骂他。

坐了一会儿,等到起伏的胸膛稍稍平静下来,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王登高,看着自己眼中曾经那么高大魁梧、几乎能撑住一片天的哥哥,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淡漠出声:

“王登高,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我有为你买单的能力了。只要你不做得太过分,不沾黄赌毒,不再寻死觅活,我都能买单。”

“但你要是去沾那些玩意儿,或者你下次再去寻死,我就不会再管你了——我压根也管不了,不是吗?王登高,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是要这么过下去,活成一个不人不鬼的废物,还是站起来,好歹有个人样。”

“你自己好好想吧。”

林羽翼说完,疲惫地转身,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累,脚下差点没站稳,踉跄两步被王心宜扶住,整个人立马软软瘫在了王心宜怀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棚屋的小床上。

棚屋还是几年前那个棚屋,只不过拓宽了一点儿,摆上了两张木板床,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桌子。屋里收拾得也要干净一些,好歹能让人有落脚的地方。

“醒啦?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来喝口水。”王心宜立刻端来一杯水。

林羽翼揉揉眼睛,抿一口水,环视整个小棚屋,没有看见王登高的身影。王心宜解释道:“你哥在外面天台上,没事儿,你别管他,让他一个人慢慢想去吧。”

“嗯。”林羽翼双腿蜷缩,搁在身前,双手捧着水碗,低声说,“他如果再寻死,我也管不住他。”

王心宜叹了口气。

林羽翼一口喝完碗里的水,起身往棚屋外走,在走廊上靠着栏杆吹吹风。棚屋对面同样是低矮的棚屋,破烂的屋檐遮盖了视线,只能通过房屋缝隙,隐约看见远处的高楼。

王心宜站在林羽翼身侧,她的目光投向另一侧,没有看棚屋街景,而是在看天台的方向。尽管王心宜只看得见堆叠的破烂杂物,但她知道,王登高就在这堆杂物后面,他就坐在那里。她在看王登高。

林羽翼顺着王心宜的目光看过去,沉默片刻,她轻声问:

“心宜姐,你和我哥在谈恋爱吗?”

三年前第一次到沪城时,林羽翼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她问,王心宜和王登高是什么关系,却被王心宜戏谑一句“难不成是男女朋友”的反问逼了回来。

三年后的现在,林羽翼又一次询问,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王心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熟稔地用打火机点烟,叼在嘴边抽了一口,吐出一个规整的烟圈。

王心宜只抽了一口,觉得没趣儿似的把烟头搭在一旁,她转个身,望向棚屋缝隙里的高楼大厦发呆。

王心宜说:“我只知道,如果你哥死了,我自己一个人,估摸着也不太活得下去了吧。”

她用手懒散撑着下巴,衬衫袖口往下滑落。林羽翼注意到,她手臂上那一条条骇人的疤痕已经很浅、很浅了,浅到就快看不出来。而且,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新伤了。

原本就白嫩的手臂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病态。

林羽翼伸手,握住王心宜纤细的手腕,握得很紧,她认真说:“心宜姐,你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活着。”

王心宜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唇角浅浅地往上勾起:“我努力。”

……

林羽翼没有在沪城呆多久,当晚就坐上回蜀都的绿皮火车。她觉得,或许她早早离开沪城,离开她哥的视野范围,她哥反而能早早想通一些。

一想到她哥在桥上一看见她,就条件反射往下跳的那一幕,她就气得想笑。

王登高啊王登高,小时候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这么懦弱可怜的人儿呢?

火车上的时间很难熬。

林羽翼出门时走得急,手机充电器没带,登不了Q丨Q,听不了音乐,身上又一本书没带,只能望着窗外发呆熬时间。

熬过了一天的路途,还有第二天。林羽翼实在无聊得受不了,干脆在商贩那儿买了份报纸,随手翻看着消磨时间。

谁知道,她竟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

【花季少女为情所困,竟与男友双双跳江!】

【年轻男女跳江寻死,竟是为情所困!】

【情侣跳江殉情,只因家里不同意他们的爱情,真相果真如此?】

“噗——!”林羽翼看得一口水喷出来,她看着这一行行骇人的标题,再看看报纸上的照片,再三确认图片上是王登高跳江的那座桥,图片上一跃而下的两人的确是她和王登高,可、可新闻内容却和他俩八竿子打不着啊!

什么殉情?什么为爱跳江?现在这些新闻媒体太不负责了吧,怎么就知道瞎写!

林羽翼不禁想起师涟向她吐槽过,她们学新闻的,就得讲究个真实可靠——就算站在不同的角度报导一件事,难免会为观众带来不同的观感,但总体也不能春秋笔法偏离事实。可随着网络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媒体人只顾吸引眼球,只知道胡编乱造,把事实抛到一边。

这可真是……

林羽翼无奈地摇摇头,她以前跟着师涟一块儿骂那些无良媒体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之一。

还好,这几篇报导里,既没有清晰的照片,也没有透露林羽翼的真实姓名,充其量就是个八卦小故事,林羽翼笑笑就过了,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心上。

回到蜀都后,林羽翼先回了一趟村里,把手机充上电,把行李收拾好,这才坐大巴回学校。

坐上大巴,林羽翼打开手机,竟然看到好几通未接来电,不同号码打来的,归属地都是川城。

是孙阿姨打来的?还是师涟?毕竟,林羽翼在拿到手机号的那天,除了给学校那边负责出国交流的老师发了条消息告知外,就只告诉了孙阿姨、师涟二人。应该是她们没打通她的电话,所以担心地换着号码打吧。

林羽翼立刻给师涟回了电话,她没瞒着师涟,把这几天在沪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我猜到了。”师涟听完,语气无奈又心疼,“有人拍照发到了网络论坛上,帖子火了,我看到那条帖子时就猜到了一些,急得立刻联系你,却打不通电话。”

“网上?”林羽翼哼笑一声,“网上怎么说的?”

“说……”师涟顿了顿。

林羽翼笑:“不会是说我殉情,说我和男人私奔吧?”

师涟没有回答,默认了。

“……靠。”林羽翼骂一声,“我回蜀都的火车上买的小报,上边也是这样瞎写的!现在这些做媒体的,太没良心了。”

林羽翼笑着抱怨,师涟的语气却有些沉重:“我试着在网上帮你澄清,也联系了论坛管理员进行删帖,但……似乎没有太大的用。”

这几天里,师涟组织着社团里的朋友、院里系里的同学,在网上发了很多澄清贴,还联系论坛管理员删了许多虚假信息,可是,没有用。“花季少女为爱殉情”的谣言依旧在网络上飞速传播着,甚至有农大的同学出来猜测说,故事女主角好像是他的同学,说他根据照片认出了人。

又什么办法呢?相比于平静无趣的生活,大家就是钟情于噱头十足的狗血故事,谁有闲心去在意故事是真是假?谁会关心故事背后平淡的真相是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辛苦你了啊,师涟。”林羽翼并不是很在意网上的舆论,她心里更多是因为师涟的关心泛起的暖意。

她一边感慨于网络传播消息的速度,啧,她在沪城不小心跳个江,居然几天内就传得天南海北都知道了。但同时,她清晰地知道,和现实生活比起来,网络的力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这年头,能买得起电脑、上得起网的有多少人?如果不是大二选修了网页设计课,她自己都不会呢。她没必要为了网络世界而费心。

可是,回到学校过后,林羽翼才发现,她自己不在意网上的舆论,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她刚回到宿舍,就被几个室友焦急地包围住,五双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嘴巴叽里呱啦地问:“林羽翼,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真的为了男朋友殉情啊?不对,你哪儿来的男朋友!你你你,你搞网恋呢?”

“你知不知道,这两天院里宇书记一直在联系你,一直在找你!学生会的人说,宇书记看到你殉情的消息时,整张脸都黑了,他们说,从来没看见宇书记那么生气过!”

林羽翼皱着眉头,听得越来越茫然:“这种鬼话,怎么你们都信了?”

“怎么不信!”室友拔高音量,“我们都看到你跳桥的照片了!宇书记还叫我们去办公室指认那是不是你呢!”

“啊——?你们真误会了,跳桥的那是、那是我……我、我亲戚!我想去拉他,没曾想被他带着摔下了桥!”林羽翼听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在你们指认之前,宇书记怎么会觉得照片里的人是我?你们认识我,能看出我的照片就算了,宇书记怎么也认识我?”

她看过网上、报纸上的那些照片,都拍得不太清晰,除了特别熟悉她的人,应该没人认得出是她才对呀。

更何况,林羽翼压根没见过院里的这位书记,她整日闷头学习,要不在图书馆,要不在机房,和自家任课老师都不熟,更别说院里专搞学生工作的书记。

“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学生会里有人告诉他的吧——诶!那个,那个岳程成,岳帅哥不就是学生会副会长吗?”室友一拍手,想起来了。

“岳程成?”林羽翼不明所以地摆摆手。

“是呀,他不是明摆着喜欢你吗?或许是他看见你跳江的消息,害怕你出事儿,所以第一时间上报了学校,希望学校能尽快联系到你。”室友思考道。

“肯定是岳程成!”另一个室友猛地一拍手,“我听说他当场在团委办公室里哭出来了呢!一个大男人,哭得可伤心了。”

“这几天院里都传遍了!说你得了抑郁症,为了和男朋友私奔连学都不上了!唉,林羽翼,要不是你告诉我们,连我们都信了!”

“唉总之,林小鸟你安全回来了就好,快去和班主任、辅导员说一声吧,免得她们继续担心。”

“行,我这就去。”林羽翼赶到班主任所在的实验楼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实验室里依旧灯火通明,楼道里回荡着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办公室里没有人,旁边几间实验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门缝里有光透出来,林羽翼敲了敲,没人回应。她站在走廊上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人,才拧开实验室门。

实验桌的区域没什么人,但最里边的无菌区却挤满了穿着严实实验服的实验员,林羽翼不敢去打扰他们做实验,自己抱着书本,安静坐到实验桌上埋头看书。

她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变暗,深夜降临,无菌区的忙碌才告一段落。

班主任老师脱掉白大褂和手套,迈着大步哒哒哒走过林羽翼身旁,微微低头看她一眼,语气诧异:“林羽翼,你回来了?”

“嗯,老师我回来了。”林羽翼收起书本,乖乖点头。

和高中的班主任不同,高中班主任杨老师几乎时刻陪在学生身边,可大学班主任却难得有时间和学生见面,林羽翼和这位班主任老师并不熟。

“行,回来了就行,好好回寝室休息休息,身体要紧。”班主任老师显然还要忙着做实验,没和林羽翼多说什么,急匆匆地走向另一个实验室。

……做科研真辛苦啊。

林羽翼眨巴眼,看着老师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

就算回到了学校里,等待留学公示的日子依旧非常闲适,林羽翼晃晃悠悠地在学校里四处逛悠,把三年来没去过的角角落落,都去了个遍,拿着手机把看见的美景,通通拍了个遍,照片存到U盘里,再发到博客上。

林羽翼就这么闲适地等啊等,可以,原定的公示日一天天临近,她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林羽翼心里莫名涌起一丝丝不安的感觉,她打电话询问过那位负责对接项目的老师,但老师也只是说:

“再等等吧,等院里领导最后开完会,走完最后的流程。”

“好的老师,我再等等。”林羽翼压住心里的不安,想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资料她早早交给了学校,校方已经审核通过,就只差学院公示,应该不至于在最后一步出问题吧。

沪城那事儿,应该不会影响到她出国吧……?

应该,不会。

毕竟今年院里只有她一人获得了出国名额,没有谁能替代她。毕竟这几天里没有任何人来询问过她在沪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明,沪城这事儿应该并没有多重要,吧?

林羽翼拿不准,她只能等。

等啊等啊等,林羽翼没有等来出国公示,却等来了开题会议。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按理说,林羽翼要出国完成毕业实验,就不用在国内进行开题,可是辅导员下发的参会名单,却并没有将她排除在外。

……

那天,林羽翼跟着室友一起前去会议室,参加了本专业开题会议,她坐在最后一排,听得心不在焉。

台上老师举着麦克风,讲话声音很大,音响声震个不停。

忽然,林羽翼包里的手机规律地震动起来。

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走向拐角的楼梯处。她走在昏暗的楼梯间,缓缓坐下,埋头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接通电话。

她认出了这串号码,这是她去沪城关机的那几天里,打给她的其中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中年男声:“林羽翼同学,很遗憾通知你,经过我们与交换方学校核对,这次留欧公派留学项目,不接收动医专业的学生。”

电话挂断。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没有解释,也没有抱歉,更没有给她解释什么的余地。

不接收动医专业的学生?那怎么一开始不说清楚?这么明显、这么拙劣的谎言,却说得这么平静,这么……

这么理所当然。

就如林羽翼此刻的心情。

她坐在楼梯上,抬眸看着昏暗无光的楼梯拐角,听着不远处会议室里音响的回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没有一点儿波澜。

这通来电可真是,意料之外,却又一点儿不意外。

林羽翼脑袋里像是在倒带一般,一点点倒序回忆着这些天的经历,她的记忆一点点往前播放,最后停留在了去沪城的那一天。

她想起自己和王登高说的那些话。

她说,等她留学归来,她三五年就能还清他的欠款。

她说,她能够为他的任性、为他的错误买单。

她说,她长大了,她能够左右她与他,他们两兄妹的未来。

现在想来,一句一句,皆是讽刺。

她那时吐出的狂言,穿越几天时空,变成了一把把尖利的刀,刺向现在的她。

直刺心底。

她感觉到心脏一阵一阵的痛,从刺痛,变成绞痛。

林羽翼捂着心脏,安静坐了许久,忽的胸膛一阵起伏,她大声地笑了出来,明明是在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滑落。

是啊,她早该知道,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呢?怎么会有呢!

怎么会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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