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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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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我的哥哥

我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哥哥。

看到这句话,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要写的是:“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就像无数篇俗套的作文里写的那样。

很可惜,你们猜错了。

我的哥哥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他读书不好,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班里的倒数。他脾气不好,隔三差五就和爸爸吵架。他长得也不好,村里人都说他凶神恶煞。

但他偏偏对我很好。

我出生那天,妈妈就过世了,而我爸爸身体不好,无力照顾年幼的我,因此一直是哥哥陪着我长大。

我学说话那会儿,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哥哥”,从那之后,每次我叫“哥哥”,他都屁颠屁颠兴奋地跳到我面前,傻呵呵地逗我玩,抱我在院子里到处跑,想方设法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

我的哥哥是一个笨拙的人,他很努力地照顾我,给我梳头,努力学着帮我编辫子,但很可惜他怎么也学不会,总是把我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像个鸟巢。

……

我的哥哥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但对我来说,哥哥就是全世界。]

“王登高你笑什么笑!从上周开始,每晚你都盯着那张纸傻笑大半天!怎么,哪个美女给你写的情书啊?”

“去你的!别瞎说!”王登高回过神,晃晃手里的纸张,掩不住脸上得意的笑容,“我妹的作文,送去市里参奖了的!”

王登高也是上周回家才知道妹妹参加作文大赛的事儿,虽然这篇作文最终并没有获奖,但并不妨碍他把它看做无上珍宝,这些天里来来回回把它读了几百遍。

啧啧啧,妹妹的文笔就是好!那叫什么来着?遣词造句?看看妹妹的遣词造句,多有味道啊,多有文采啊,像个温柔的诗人一样!不像他,他四年级的时候,也就只会写“我的妹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这种废话。

他就说嘛!妹妹就是读书的料,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而且每次想到妹妹写的那句“哥哥是全世界”,王登高心里那喜滋滋的感觉,简直从血管里喷涌而出,乐得他哦,干活都比之前卖力不少。

不算全勤,他这一周的工资都一百二十元了!

看着王登高一脸幸福的笑,旁边工友也忍不住笑着调侃:“去市里参奖?厉害哟!王登高,你妹这么有出息,你呢?你就是个搬砖的!你以后该不会要靠你妹养活吧?啧啧啧……”

王登高早已习惯了工友间的打趣,他知道这种酸溜溜的调侃其实不带一点儿恶意,笑嘻嘻地回复道:

“是啊,我就指望着我妹出息,以后她带我到城里住大房子,住电梯房!”

“电梯房!王登高,你真敢想哦。”

“山娃,你晓得电梯房啥样的不哇?”

王登高还真不知道,广都就没电梯房这东西,这还是在蜀都城里搬过砖的工友告诉他的,一栋电梯房有十来二十层,不用爬楼梯,坐在电梯里“咻”一下就到楼顶了,可神奇!

那工友当时还说:“我当时在工地下面干活路,偶尔抬头看看楼房上面,都觉得吓人!那么高的地方,要是不小心摔下来咋办哦?我可不敢住那种地方!”

“不敢住?你压根住不起哇!”

“住不起住不起,我当时听工地里的人说,那房子修好了是要卖出去的,叫啥商品房……我也搞不懂这些,只知道一平米要卖一两千块!一套房百八十平!你说好吓人!”

“我一个月都挣不到一两千,你跟我说这些?”

“……”

一平米一两千元的房价,对王登高这样的人来说,几乎是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天价。他没见过电梯房,也没去过几次蜀都城,所以他只能用最质朴也最普遍的那套价值体系来衡量——

贵的,就一定是好的。

妹妹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那就一定能赚很多的钱,住很好的房子,住进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电梯房里去。

王登高小心翼翼地把作文纸折好,放进衣服内兜,他搓搓手,迅速缩进被窝里。现在是十月底,深秋的风雨一场接一场,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

再过一段时间入冬,就可以给妹妹买冬天的新衣服了。冬衣比夏衣贵,以前父亲还会偶尔给他们两兄妹买新的夏衣,但冬衣永远都是捡大院里哥哥姐姐的来穿。从今年冬天开始,妹妹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新衣。

坠入梦乡前,王登高沉沉呼口气,觉得自己初中一毕业就出门打工,真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

从十岁那年开始,王登高最讨厌的季节就是秋天,今年不一样了,今年的秋天是在盼望和收获中度过的。

领工资的前一天,他算了算,加上全勤,他这个月能拿到五百五十元!

他刚到广都的时候,还以为一个月挣五百有多不容易呢,这才几个月时间,他不就轻轻松松达标了?王登高已经计划好了,总做搬砖这种体力活是不长久的,他得学技术,趁着过年前这段时间,他多往泥瓦匠那边混一混,多说点儿好听的话,多送送烟,争取讨到哪位师傅喜欢,拜个师学个艺,当个泥瓦学徒,争取明年把工资涨到七百!

嘿,到时候他的工资可就和五哥差不多了。

第二天上午,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美好想象中,王登高乐呵呵地走到领工资的办公室那儿。

王登高立马察觉不对劲儿,以前每次领工资时,办公室外都会排一条长队,大概排十来分钟就能进去,找到自己的工头,一手拿钱,一手签字。可今天,办公室外排队的人挤得未免有点太多了,几百个工人挤在一起,不乏有人骂骂咧咧,难听的声音越来越大。

“咋回事儿?”王登高拍拍前面工友的肩膀,踮起脚往人群里望。

“不知道啊!”

“有人说这周工资不发了!”

“不发工资?这怎么行!我家里还等着用钱呢,救命钱啊!”

“我家还不是!我妈正躺在医院里……要是拿不到钱,我、我要和他们拼命!”

一群人挤在一起,说来说去也没个准信儿,于是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骂声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人猛地抬脚踹向办公室,眼看事态就要控制不住,办公室门突然从里边打开,一个工头揉着眉头走出来。

工头抬头看看挤成一群的工人们,脸上苦恼的神色一下变得恼怒,厉声吼道:“都闹什么闹!”

“不发工资,我们不能闹吗?”

“谁说不发工资!谁说的!给我站出来!”工头额头上暴起青筋,眼睛瞪出血丝。

工人们倏地安静了。

“我们刚才在开会呢!再说了,我一早就解释过一遍了,不是不发工资,只是从周结变成月结!”工头用力呼口气,仔细解释道,“因为工地扩张,财务这边呢也有变动,老板就和我们商量说,把工资从周结变成月结,这个月的钱,下个月统一结算到你们手上,方便上面管理一些——放心,不会少你们钱,以后每月全勤奖,多给你们算半个点,每个月至少多拿二十元,划算着呢!怎么,白来的钱你们不要?”

王登高听着工头这么说,倒是没有意见,他听五哥说过,别的地方工资都是月结。尤其在公司里上班,这个月的工钱,要等到下个月底,甚至下下个月初才拿到手,这事儿挺正常的。更何况他现在手里也存了几百块,没有最开始那么缺钱了,每个月晚点拿工资,但能多拿几十块,他乐意。

其他工人就没他那么好说话了,抗议声、骂声起起伏伏:

“周结已经很慢了,还月结?以前都是日结的!”

“我看是不是老板发不起工资,故意骗我们!”

“我支持月结,但是凭啥这个月的钱下个月底再给我们?我不同意!这个月的钱我这个月就要拿到手!”

最后,工头们也是被吵得没办法,彻底怒了:“行!要周结的,现在就来拿钱,拿了钱就滚蛋!你们出去看看?现在哪家工地还是周结,哪家工地能给到我们这儿的价格?你自己去看!”

“支持月结的,现在回去工作,月底再来领工钱!这月多一天假期,不扣全勤,散会!”

人群像流沙一般稀稀疏疏地散开,原本拥挤的场地,没一会儿就不剩几个人。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月结,只有少数几个人坚持领了工资,提上行李离开这里。

王登高搬砖时,看一眼那些离去的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莫名地有点堵。

之后的一个月里,工地里难免起了些风言风语,有人说老板要破产了,所以才故意拖延工人的工资,有人说是大工头偷偷贪了一笔钱眼看就要瞒不下去,这才想到从工人身上捞油水,各种说法都有,传得越来越邪乎,搞得王登高心里也越来越慌,害怕月底拿不到钱。

深秋初冬,秋雨渐渐消失,空气逐渐变得干燥寒凉,工地里的氛围也变得躁动。

王登高早已长茧子的手掌被风吹得干裂,又一次被磨得血肉模糊。晚上听着工友们的讨论,他开始失眠睡不着,只能用手指一遍遍抚过手掌上粗糙的裂痕,数着伤口入睡。

煎熬的一个月终于过去,发工资那天,王登高早早地冲去办公室门口,天还没亮,前面已经排了好些人,他搓搓手,满是期冀地望向黑乎乎的办公室窗户。

“唉……!你们!”半小时后,工头看见挤在办公室门口的那群人,简直哭笑不得,“都说了不会少你们的!快快,一个一个来!”

王登高心脏怦怦跳,他一直垫脚看着前面的队伍,看见一个又一个工人喜笑颜开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才终于松口气。

很快轮到他,一小叠钱到他手里,尽管看着工头点了一次钱,他还是没忍住自己点一遍。上个月最后一周的工资,再加上月全勤,工头没骗人,真的多算了半个点,一共一百九十元。

“怎么样,没骗人吧?”工头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下个月更多!”

“谢谢哥。”王登高小心地把钱收好,“哥,我今天请个假……”

“请呗,回家陪你爸你妹!放心好了,说了不占全勤就不占。”工头大手一挥。

王登高脸上这才洋溢起笑容,高高兴兴地走出办公室,径直往工地外走。路过施工场的脚手架时,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喊住他:

“登高,钱拿到了?”

男人擦一把汗,笑呵呵地停住推车的动作,看向王登高。

“是啊罗哥,考勤比上个月多领了三十块呢!”王登高乐呵地和他寒暄,“哥,你咋每次都最后再去领钱?太坐得住了。”

“早去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在外边排半天,有这时间不如多干点儿活,多挣点儿钱。行,不和你多说了,你回家好好休息,我也继续干活去。”

罗哥是他们工地的劳模,王登高进工地的第一天,就看见他不要命地从天不亮干到天黑,日日如此,雷打不动。他也是搬砖工里钱领得最多的,靠着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每个月领钱直逼泥瓦匠。

至于为什么这么拼命……王登高也听说过一点,罗哥家运气不好,父母生下个脑瘫的弟弟要他养着,再加上这些年父母也挨个病了,家里还添了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不过罗哥也是个乐观人,脸上永远都笑呵呵的,挂在嘴上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日子嘛,总要过下去的,反正我肯吃苦肯干活,肯定会越过越好。”

反正,王登高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大哥。

和罗哥聊完天,王登高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他感觉一阵风从头顶呼啸掠过,冷得他打个哆嗦,心里正感叹哪儿来的妖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却一下子瞪得血红。

紧接着,是耳边“嘭”的一声巨响。

——吊机上一块巨大的石板从高空坠落,直直砸在王登高几米外,罗哥原本的位置上。

尘土飞扬,碎石四溅,伴随着点点黏腻的液体。

除此,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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