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亭中，在场诸人又是一阵呆愣，目光唯一没在他身上流连太多的便只有谢远舟了，他只看了这少年人一眼，叹了句好个丰神俊逸的少年，就重新看向了苏玉珂——她瓷白的面庞在灯火之下生出一种暖意。

苏玉珂感知到他的目光，也就坐到桌边，对他一笑，嗔了他一句：“你呀，难道不信我么？我岂是那等水性人呢？”

谢远舟忙给她赔罪，笑道：“不敢不敢。”

他们夫妻这样一打岔，倒是不少人回过神来。柳医捋着山羊胡：“江湖上还有这样俊俏的公子哥儿呐，倒是不怎么听说过。”

容玉只轻轻一笑：“柳医，云家的三公子，你不认得吗？”

柳医忽而神色一变，可也顾不得他多想，那边容玉已经让侍女把屏风大开，挡在朱小姐两侧，又着人叫了开席。

那席面丰盛又精致，中间摆了个小锅，煨了些羊肉，热气腾腾的，香气袭人。居孝期间，不能喝酒，容玉也安排了些果浆摆在桌上，只是因为彼此并不熟悉，这一顿饭吃得颇为沉闷，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年天冷、边患如何的话来。

正在菜过三巡之际，云煜忽而敲了敲桌子：“有马蹄声从西北面来了。”这是他这顿饭第一次开口说话。众人无不神色一紧，容玉直接站起了身，伸手招来一个侍婢，急声嘱咐道：“把小姐带下去休息，看好屋门。”

朱小姐早放了筷子，正悄悄地撑着头从屏风的缝隙里盯着云煜呢，一听要走，满心满眼的不情愿，奈何容玉颇为坚决，显然是不可违抗。朱小姐只得乖乖离席，末了还不忘回望两眼。

朱小姐这一走，柳医才开口：“一人在逃，五人在追。都是好马，莫不是缇骑中人？”

他一说缇骑二字，气氛变得分外微妙起来。

苏玉珂道：“我听闻昔年三殿下出兵北上时，曾与缇骑高统领相约，不许缇骑过江。如今缇骑是要毁盟不成？”

谢远舟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得低声问他夫人：“怎么，我还以为这缇骑是哪个贵人的侍从队伍，便譬如‘黄河一曲当城下，緹骑千重照路傍。’，如此听着，倒好像......”

苏玉珂便笑了他一笑：“哎呀我的夫子啊，你还以为是考校诗词歌赋呢。这缇骑是那高明高统领组建的一支私军，构成极复杂，上有不得志之官吏，下有江湖人士。一举一动，俱是由陛下授权，权力大得很。你可知，我怎么就嫁给你了吗？这些年，这半壁江山的江湖之上几乎为他们独揽，再没有旁人混的地儿了。那高统领武功之卓绝......天下侠士之中，只怕也没几人能在他的手下走过几招。”

她顿一顿，分明带上几分讥讽：“他们为君主之耳目，巡查缉捕，无一不为。有他们在，我们丞相的位子，可是越发稳固了。”

谢远舟叹息一声，便没再问下去。他虽不知缇骑二字，却知道三殿下——建宁王的事情，三年之前，北庭人背盟南侵，建宁王出兵北上，大败北庭人马，渡过淮河，兵锋直指太原府，却在城下，被十一道金牌匆匆召回，自此兵权被收回，幽于王府之中。

此后南北再订盟约，一直至今。可连三岁小儿都清楚，若不是建宁王还姓这个国姓，是陛下的儿子——只怕他的项上人头就是丞相献给北庭人议和的头一道大礼。

方明彦摇了摇头：“缇骑并未背盟，是北庭人的轻骑，我听到他们铁甲碰撞的声音了。”他略顿一顿，手中一声铿锵鸣声，直把一把短刀握在手中：“朝这边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人影自园墙而下，在雪地里一个翻身，灵巧如猿猴。

那人后退几步，正避过那几个从墙上扑下的人的剑光，只几步，就又和他们战作一团。

这下众人俱看清了，中间那人戴着蓑衣斗笠，分明赶路而来，那几个北庭骑兵俱着轻甲，但身形极为灵活，拆挡劈砍，宛如一人，中间人且战且退，已经渐有体力不支之态。

方明彦已认出那被追杀的人是朝廷的江北水寨统领曹英发，当即扑出，加入战团之间，那几个北庭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突然加入，手上招数不免慌乱几下，可极快之间，就调整过来，移步变阵，又将他二人围在当中。

方明彦与曹英发被困在阵中，知晓这阵法多半为战阵演化，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必然毙命其中。只得慎之又慎，寻找时机。

那几个北庭人已见过他二人身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一边移步换阵，免得被他们窥出破绽，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双方僵持之际，忽而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方明彦和曹英发久经考验，自然不会为此所迷，只盯着对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方明彦觉得自己没有眨眼，可就是这么一瞬之事，那几个北庭骑兵倒的倒、歪的歪、跪的跪、躺的躺，再无一个能囫囵个站在原地的。他朝亭中看去，众人都在原位，只有容玉手边少了一只杯子。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片碎瓷片掉在雪中，他目光扫过去的片刻，便化成了粉尘。

方明彦和曹英发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长叹，老实说，电光火石之间击中穴位的暗器手法，确是精妙，可江湖上也不是无人能为。可就是这碎杯，击穴，化为粉尘的功夫，便是方明彦所没见过的了。

有个北庭人许是缓了点劲儿，站起身来，指着亭中诸人叫骂：“你们南人的皇帝老儿也向我们的皇帝俯首称臣，北庭人来你们这里巡行，是你们的幸运，你们怎么敢——”

云煜骤然起身，一个翻身，如仙鹄一般掠过天空，落在地上，他随袖一甩，丢出一物，那物于空中划出一道金光，落在地上，正在那北庭人面前。

那北庭人本来中气十足，此刻却截然而止，仿佛小鸡仔被扼住脖子一般没了心气，萎靡下去了。

云煜步到那北庭人面前，他容貌清绝，宛如天人，那北庭人却一步一退，十分害怕的样子。直到他不知踩了个什么坑，一下摔在地上，才匍匐在地，不敢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