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
陆琼文陪老父亲坐在正厅里,说了所今日到城外迎接武经纶的事。
陆家已经知道陆炳晋升古纳宣慰使的事,也是那一日,陆家确定了,这次陆炳不会回京。
陆仲德放下茶杯,“武经纶把北地交给了蔚离。北地那么大的计划,蔚离一时半会回不来。”
“是,儿子知道。”陆琼文微微皱着眉,“蔚离他娘老是念叨,说蔚离从小到大,从没离家这么久。”
陆仲德知道儿子也想蔚离,只是嘴硬不说。陆仲德不忍心戳破儿子,“蔚离才二十五岁,已然到了从二品。”老爷子止不住脸上的笑容,“若是寻常人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咱陆家还撑得住。”
陆琼文深知老父亲的意思。小小年纪,官居从二品,若是没有一个偌大的家世撑着,难以抵挡官场的波云诡谲。
陆家不同,有陆仲德这个金字招牌,想动陆炳的人都要三思。
老爷子叹口气接着说:“所以你看,别管这混小子怎么闹,最争气的还是他。”陆炳现在已经成了陆家官职最高的人。
“蔚离自小被您捧在手心上,这都是父亲教导有方。儿子希望他争气,所以更是期望他能成家生子。”陆琼文一番话说得很诚恳。
“我理解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们如此宽慰自己吧。”陆仲德喝了口茶,“前日我和二小子说,要给他定婚事了。他说婚事想缓一缓,想参加今年的秋闱。若是秋闱中了,明年参加春闱。”说完陆仲德顿了一下,微微笑了起来,“可能是被老大刺激了。难得他有这份心,那就随了他。”
陆琼文回道:“是。我去安排。上次树恒和蔚离一起参加了卢冠南的婚礼,看着蔚离和一群大员坐在一起。第二日就乖乖读书,不用他父亲逼他了。”
“所以你看,追着打着逼着都不行,就是要他自己认可这条路才行。二小子如此,蔚离也是如此。我想开点,你也想开点吧。”
陆琼文低声道:“我日夜想这件事。我想,如果我们不同意蔚离这件事,他估计要定在北地,不回来了。”
陆仲德笑出了声,“可不是吗,这回还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有殿下给撑腰了。”
陆琼文叹了口气,满是无可奈何。
东宫里。
武经纶披了一件氅衣,拿一件深色氅衣把睡着的陈简策裹起来,抱到隔壁的汤池里。
这个汤池是陈简策去年命人修建的,他自己从未来过。
下到水里,陈简策醒了。他睁眼看到武经纶,双手揽住武经纶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又闭上了眼睛。
武经纶靠着池壁坐下来,低头吻了吻陈简策的侧脸。
“殿下饿了没?刚刚刘通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等会儿出去了吃。”说着,转过头啃武经纶的锁骨。武经纶揽着他,任他啃。
“殿下瘦了。”武经纶摩挲着陈简策的腰,“近日要好好吃饭。”
“你陪着我,我就好好吃。”陈简策又是撒娇又是威胁。
武经纶吻他的头发,“好。”
陈简策脱了氅衣,扔到池子边沿,低头看看自己的汗衫,“你该给我穿那件汗衫才对。”
武经纶知道陈简策说得是那件薄如蝉翼的汗衫,在南方时做得。武经纶把他转过来,正面自己,吻他的额头,“我刚刚没找到。”
陈简策捧着武经纶的脸,“夜间再来一次这里。”
武经纶双手压着陈简策的腰,用了点力。
陈简策扬起了头,武经纶吻他的脖子,“明日再来。”
“不……不行……”陈简策话不成句,断断续续。
……
天黑了,刘通给寝殿里掌灯。
陈简策身穿一件月白色氅衣,披着头发,坐在矮塌上,“从儿吃饭了吗?”
刘通躬身回应,“回殿下,燕王殿下还没吃饭,要等殿下一起吃。”
“传膳吧,把从儿带来。”
“奴才遵旨。”刘通下去了。
武经纶一身紫色圆领袍,从内殿转了出来,头发也束起来了。
见武经纶出来,陈简策对他伸手,武经纶握住陈简策的手,站在他面前。陈简策靠在他身上,圈着他的腰,抬头看着他,“先生穿紫色好看。”
“殿下喜欢,日后我多穿紫色。”
“好。”陈简策微微笑着。
“皇兄,从儿参见皇兄。”门外传来陈简从稚嫩的声音。
陈简策坐起来,“从儿,进来。”
武经纶转向门口,看着燕王陈简从穿着亲王的小袍子进来了。这是武经纶和陈简从第一次见面。
看着寝殿里多了一个人,陈简从有些意外,多看了几眼武经纶。
陈简策把他拉过来,抱在自己腿上。
“臣武经纶,参见燕王殿下。”武经纶给陈简从行礼。
“免礼,平身。”陈简从歪着头看着武经纶,“你就是武经纶啊。父皇提过你的名字。”
陈简策有些意外,“父皇如何说得?”
陈简从想了想,“父皇说,‘雄才大略之人。’让我以后要爱重。”
陈简策听了看着武经纶咯咯地笑。
“陛下过誉,燕王殿下过奖了。”
陈简策看着弟弟,“从儿可还记得,皇兄说过,我有一个心爱之人,现在远在北地。我很想他。”
“记得。皇兄哄从儿睡觉时,常有提起。”
陈简策看看武经纶,又转向弟弟,“这个人就是皇兄的心爱之人。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样。从儿能明白吗?”
武经纶没想到,陈简策就这样直接的说穿了他们的关系。
陈简从看看武经纶,皱着眉头琢磨了一番,“从儿不是很明白,因为他是男子,母后是女子。请皇兄给从儿一点时间,我会很快想明白的。”
武经纶对陈简从的一番话,有些惊异。他曾想过,陈简策选择的人,定有非凡之处。而今再看,心中了然。不过六岁,口齿清晰,逻辑严谨,可塑之才。
陈简策笑着说:“从儿今晚要自己睡了。刘通已经给你准备好寝殿了。他在外间陪你睡。”
“皇兄要和他一起睡吗?”
“是的。以后皇兄都要和他一起睡。”
武经纶看着陈简策,他知道,他们分开的近两年的时间,给陈简策留下了伤痛,现在陈简策不想顾虑任何人,他只想随着自己的心意。
陈简从看看他们两人,有着明显的不愿意,但能忍住,低声说道:“皇兄容我试试。”
陈简策哈哈大笑。
武经纶靠近陈简从,“臣能抱一下殿下吗?”
陈简从对武经纶张开手臂,武经纶一把抱起来,单手抱着,另一只手去扶陈简策,“走吧,去吃饭。”
陈简从眨眨眼,看着陈简策说道:“皇兄,他力气好大。”
陈简策绕到武经纶背后,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双手握着他的手,笑个不停,“是呢,他力气可大呢。”
武经纶有些无奈,对陈简从说道:“殿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大了力气也大。”
“我也想长你这么高,比皇兄高。”陈简从说着摸了摸武经纶的头。
武经纶笑了笑,“一定会的。”
到了陈简从睡觉的时间。
陈简从的寝殿与陈简策的隔着一个议事厅。
陈简策和刘通陪他去了寝殿,哄他睡觉。武经纶去了文华殿一楼西侧第一间书房,那间陈简策保留十年之久的书房。
武经纶没让人跟着,自己掌灯。
自从七年前他被贬宁海,他再没来过这间书房。随着灯光亮起,武经纶环顾四周,却感到恍惚,似乎昨日他还在这里给陈简策讲书。
一切都没变。
武经纶凭着记忆,走到北面书架最上层的边缘。那时候陈简策个子矮,够不到这里。武经纶会把自己写过的一些零散纸张放在这里。
武经纶抬起手,摸到那一叠纸张,拿下来,没有灰尘。就像昨日还有人看过。
这上面并不是文章,只是武经纶在给陈简策讲书时,偶尔会在纸上写几个字,作为讲义。他以为,这些纸张早就被扔掉了。
武经纶手里拿着这些纸张,走到桌案前。桌案上放着陈简策从莱光府的武府带来的书籍,那是他少时读过的书。
武经纶看着这个保存了十年的书房,内心巨震。难怪陆炳让他一定要来看看。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先生在里面吗?”门口传来陈简策声音。
陈简策走进来,“手里是什么?”陈简策靠在武经纶身上,拿过他手里的纸张,一张张看过去。“先生现在的字,与少时不同,与这个时候,也不同了。”
武经纶揽着他,吻他的脸,“一个人的字就是心境的体现。每年都会有些变化。”
“每个时期的,我都喜欢。”陈简策熟练的翻着这些纸张。
武经纶一手摩挲着陈简策脸,让他转向自己,“这些纸张,留着何用呢?”
“没有这些纸张,没有这个书房,我如何一个人熬过一个五年,又一年八个月呢。”陈简策语气平静,眼睛也没有红,却在话音落时,淌下泪来。
武经纶整个人被陈简策的泪击碎了,他用力抱着陈简策,去吻他的泪。
“我错了。是我错了。”武经纶五内俱焚。
陈简策卸了力气,瘫在武经纶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陈简策而今不过二十二岁,“等待”他武经纶的时间将近七年。
陈简策曾说“说情话谁说得过先生呢。”此时的武经纶,愧怍无言,唯有紧紧抱着陈简策。
两人出了书房的门,武经纶蹲在陈简策面前,“我背殿下回去。”
陈简策欢喜起来,像极了陈简从。他趴在武经纶的背上,武经纶揽住他的膝盖,站起身。
陈简策欢快的晃着自己的小腿,趴在武经纶的背上咯咯咯地笑。
曾经,在这个院里,陈简策趴在武经纶的背上,两人欢笑着,从大雨中跑过。转眼,那已经是七年前。
陈简策很年轻,他却把生命中绝大多数的时间用来惦念武经纶。
两人回到寝殿,陈简策和刘通去找那件薄如蝉翼的汗衫。武经纶在这边铺床。
他拿起陈简策的枕头,想放到床里侧。还未放下枕头,他的手顿住了。
枕头下面有很多信件,封皮上都是他的字迹。武经纶不用数也知道,一共是二十封。这是他写给陈简策的私人信件,每个月一封。陈简策全部压在枕头下面。
陈简策换好了衣服,刘通退出了寝殿,关上了门。
陈简策从武经纶的侧面走过来,武经纶赶紧背过了身,快速擦了擦眼睛。
陈简策转到他面前,看着他眼睛,有一点红。陈简策转头看看床上,已经铺好了,并列摆着两个枕头。
枕头……
刘通把陈简从的小枕头拿走了,给武经纶拿了一个新枕头。
陈简策没说话,拉着武经纶上了床。
陈简策又如在南方时,半身趴在武经纶的身上,他手指描摹着武经纶的眉眼,“看到那些信了?”
“嗯。”武经纶摩挲着陈简策的腰。
“我给先生没有写这么多。后来,我回信少,信上的内容也少。先生可有怨我?”
“不曾。我从那时,开始感到后悔,也感到焦急,想早些回来,回到殿下身边。”
“可那个时候,古纳宣慰司正在筹建,那么多的人在等着你指示。我怎能把你召回来呢?”
武经纶握住陈简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是我对不住殿下。”
“不要说这些。”陈简策手指按着武经纶的唇,“你在南方时,为我伤了肺腑。这种伤,最怕严寒。你坚持去北地,还是为了我。如果我不是皇太子,你本不必如此奔波。我既为皇太子,在古纳宣慰司筹建的关键时刻,纵使内心煎熬,也不能召你回京。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何错之有?是我任性,不想要江山,只想要你一人尔。”
武经纶哽在喉头,一时无言。
“如今,你回来了,我要做回任性的陈简策。你要补偿我。”陈简策手臂撑在武经纶的脸侧,整个人罩在武经纶的上方。
“好,一切都听殿下的。”武经纶追着他的眼睛。
殿内留了一盏小灯,陈简策能看清武经纶的眼睛。
两人这般看着,情意在沉默中流转。
突然,寝殿的门开了,传来一声童音“皇兄,我想和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