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这人就笑不出来了。

徐行藏的脚确实终于脱离了与楼梯藕断丝连、缠绵悱恻的亲密接触。

但这活祖宗抱人的时候，竖着箍着腰来抱，压力集中在胃处，让刚饮了数盅酒的内里翻山蹈海。

这厮不是药王谷的吗？

这么不会照顾病人？

这体验感可真差啊。

药圣真是个有能耐的，把人给惯成这样，以后谁跟他搭伙过日子，谁倒霉。

徐行藏非常好意思地将自己归于病人的行列，但他只使唤人不给汤药钱，还挑刺儿。

好容易进了屋，顾之川扶徐行藏坐到床上，想出去叫点热水来帮他擦擦身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赶紧掀篇儿。

然而，徐行藏半撑着床褥，头歪在一边的肩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之川看不见他眼里的戏谑，只看得见他如流水瀑布一样，洒了一床的长发。

“是之川哪儿又没做好吗？”顾之川嘴上规规矩矩地问，手上却先一步捞了把头发来，编出了小辫。

柔顺的触感助长着人的胆子。

半响，徐行藏都只是笑，没有吱声。

他醉了？

头发顺滑，还有淡淡的葡萄清香，顾之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渴，刚好葡萄能生津止渴。

喉咙滚动了一下，一个荒唐的念想在心中乍然而生，徐行藏像不像颗大葡萄？他那严密又轻薄的衣纱就是葡萄娇贵的薄皮儿，只需要轻轻地一戳一撕，皮一定护不住里面更金贵的果肉，芬芳吐露，汁水会腻他一手。

如果他身上的衣纱，换成代表药王谷的绿色，会更像颗青葡萄。

顾之川的手已经碰上了徐行藏肩头白色的衣纱，那颗葡萄依旧不知躲避，不知回绝。

徐行藏笑着，一副全然将自己送到顾之川手底下的模样。

心焦火灼，顾之川被温凉的皮肉烫了手。

徐行藏不知道醉没醉，他自己一定犯病了。

顾之川的手骤然弹开，一丸性寒的丹药直往口中送，但半中央被只细腕稳稳截住，徐行藏眼眸中的水雾褪去，他始终清醒着。

“白给你，要不要？”徐行藏的嗓音低而沙哑。

顾之川不懂，他蹲在床边，全身颤抖，猛烈地眨着眼。

“你不会的，我也都教你。”

他的脑子中一片空白，之川该怎么跟师兄说？以后我们怎么办？你会跟之川回药王谷吗？......顾之川全都不知道，但之川一定不要你白给之川。

脑子尚且没拟出个章程，那个不像话的头它就要顺着徐行藏嘴角的笑往下点。

“别担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想，就只用只享酣畅淋漓，往后依旧是干干净净的雪中仙。我不用谁对我负责，更不会拿这种事儿，做什么文章。

露水情缘，基本的信誉还是讲的。

所以哪怕你前脚迈出我屋，后脚跟人谈婚论嫁也好，继续寻欢作乐也罢。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同样，你也不必管我做什么。

凉水浇头全身，火气顿消，顾之川全身僵硬。

出口唾沫尚不能收回，何况这种事儿？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顾之川明白不了什么叫做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牵花怜共带，揽草结同心。

......

顾之川的词典里有伉俪情深，夫妻同道，却没人教他这事儿能像翻书一样，今天这页，明日那页，而且翻过就可以忘。

他要往下点的头生生扼住，但他已经不能坚定地像上一次一样，去摇那个头了。

仙君，我拒绝不了你，但我也不想这事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就这样了。

顾之川久无回应，徐行藏有些焦躁。

他吐出一口热气，压低了些眉宇，“你嫌这儿不够干净？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药王谷的小少爷，出行一趟药圣都花了大价钱，挑剔正常。

顾之川摇了头，客舍上房，干净还是非常干净的。何况他进屋时，还施了两清洁术。

“那你嫌我不太干净？”徐行藏半挑了眉，“没法子的事儿。确实不干净，但放心，目前倒也没染什么病。”

徐行藏的手摊到了他面前，半点不介意地笑，“你可以查。”

“不，仙君！之川不是这个意思。”徐行藏从未遮掩过他自己的形迹，要是在这点上挑刺儿，那太难看了。

之川不介意您以前喜欢过多少人，但以后呢？

之川不要海誓山盟，不要蜜语甜言，但，仙君，您能不能稍微给之川一点希望。

徐行藏的手收了回去，两手后撑，这下他真看不懂顾之川了。

“那小祖宗，你要什么？”忍耐到了极限，徐行藏依旧话语温和，眉目带笑。

“仙君，你以后不要找别人了好不好？”

顾之川在说出口之后，都不觉得这是多么过分的条件。就算仅余的理智，告诉他，或许徐行藏没那么轻易的同意。但是之川会先做到，之川也可以慢慢等。

毕竟来日方长。

“这样啊。”

危宿仙君点了点头。

“没事儿，之川，隔壁的房间还空着。你也累了，去睡会儿吧，走的时候我叫你。”徐行藏伸手顺了下自己的头发，没有被发绳捆绑的小辫彻底散开。单独出来的那一绺，如汇海的细流，消融于洪流，再分辨不出来了。

不是特例，亦非特别。

没有责怪，没有不耐烦，但顾之川知道自己大约上了危宿仙君的黑名单。

徐行藏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没有来日方长了。

恐慌不可言说，顾之川的脚动不了，“仙君？”

“要我送送雪中仙吗？”危宿仙君脸翻的很快，逐客令也毫不迟疑。

“仙君，仙君，之川错了。”顾之川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他得以认错的方式乞求留下来。或者说，今天留不留下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徐行藏眼里，他是雪中仙，还是顾之川。

徐行藏微抬了下手指，他拉开空间能把顾之川直接塞到对面去。

但那是打发别人的方式，顾之川跟他走了进来，既然没有谈拢，那就是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的事儿。或者说，徐行藏没有打法顾之川的权利，危宿仙君没有轰走雪中仙的立场。

实际上，顾之川更没有给他认错的必要。

这人太不懂世故人情了，自己不会因为有谁违背一直以来的原则，或者低下去的身段，而动容。但雪中仙处在那么一个位置，说这样的话，自己会很难办。

而且，现在他实在不想应付哪个谁。

“之川没事的，不要多想。你之后有什么事儿该找我就找我，我们一如既往，我不会推脱责任。”徐行藏叹了口气，再换了更温柔的语气，“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儿，乖，你没问题，是我想岔了。”

久混风月，有些事，他以为是默契的，没想到顾之川不懂。

他随意地靠在顾之川身上，是表示他也可以随意地对自己动手动脚，至于别的。

可是分毫未提。

他怎么会有如此期冀？

他在哄小孩儿。

你为什么要哄我。

你直接说，你不喜欢之川好了。

立在原地，顾之川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在徐行藏含笑的注视下，两滴眼泪夺眶而出。

色泽红润健康的唇瓣被咬了一半进嘴里。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仙君明天不用带之川去玩儿，以后也不要再保护之川了。”他把手递到徐行藏面前，示意他解了生死同命咒。

徐行藏知道这人没有反将自己一军的意思。

性情流露，不管代价，不计后果，就是这样。

但他想怎样呢？

幻想和我同生共死，矢志不渝？

还是幻想我从一而终，绝不背叛？

呵，烟雨楼的幻术都不敢这么编。

他有千万种方法糊弄人，也有无数手段让顾之川见识一下人心险恶。但顾之川是药王谷的人，老谷主的关门弟子，药圣的宝贝小师弟。当然，徐行藏也不很把这两人放在眼里，只不过，就像这次他同意出来护一护雪中仙一样，报答恩情总是讲求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于是他收敛温柔，好为人师了一把。

“顾之川，这不是在南境，更不是在药王谷。我也不是你师兄，难道你哭给我看，我就会可怜你吗？”徐行藏暗中狠狠地掐了把手掌心，让自己钉死在床上，而非起身将眼前人扑倒，然后吃干抹尽。

梨花儿染上了朝露，不过如此。

“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个孩子样儿。”

“罢了，以后要是想与人同道扶持，记得找你师兄，让他给你相看相看。我这样儿的，就算了吧，不合适。”

一个绝望的事实呈现在眼前，他不会永远年轻，永远可爱，但徐行藏可以永远混账。

等，怎么会等的到浪子回头呢。

自己又能怎么做？顾之川手足无措。

而且脱离药王谷，他举目无亲。

但他不后悔自己急切又无准备的跑出药王谷，更不后悔遇到徐行藏。因为今年他是二十三岁，不是十三岁，也不是三岁。留给他天真烂漫的时日，不多了。

如果是注定有这么一遭，现在刚刚好。如果注定有谁要撕开他梦幻般，不焦不愁的日子，那个人是徐行藏恰恰好。

徐行藏鲜明了当地拒绝了他。

但顾之川摸到了自己鲜活跳动的心脏。

“不，仙君，之川喜欢你。”

“牵花怜共带，揽草结同心。”——俗语

“幻想和我同生共死，矢志不渝？还是幻想我从一而终，绝不背叛？”——感谢好基友倾情给予(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