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剑修来说，本命剑是和自己的神魂、大道一样重要的事物。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修一生只择一把本命剑，剑与自身息息相关。

倘若剑碎，恐怕也与自断前程没什么两样了吧。

离开本命剑的剑修，无异于第二次入门。

云朝辞盯着君之楷腰间的点墨，点墨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境，隐隐有些烦躁。就像马上要烧开的水，原本喧哗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云朝辞指尖滴下的血让就像是砸在君之楷的心上，千年前的过往再度被翻了出来。

这柄剑上，第二次沾染上了云朝辞的血。

“朝辞，你先把剑放下，太扎手了。”君之楷想要向前一步，但却被云朝辞的眼神硬生生逼退，停留在原地。对方的修为远不如他，但是君之楷却能深刻地感受到气势上的压制。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

云朝辞没有丝毫在意手中的疼痛的样子，反而把碎片抓得更紧。

“我只想问你，这柄剑，是你的本命剑吗？”

“是，还是不是。”他的语气是异常的平静，但是君之楷知道事情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云朝辞在生气。

“是的。凝白剑是我的本命剑。”君之楷就站在那里，接收着云朝辞投来的审视，就像是在等一个迟到了千年的判决。

云朝辞看了他良久，忽而勾了勾嘴角。

“是吗……”

没问为什么剑碎成这样，没问君之楷的本命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问君之楷在剑碎后如何修行，为何能够证道，他只是冷笑了一下，就像看透了君之楷的一切。

解释的话语还没有说过口，东边升起的太阳就照亮了大部份的天空，但那不是普通的阳光能做到的。君之楷看着云朝辞转过头去，盯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如火焰般的炽热。

“时间到了。”君之楷听见云朝辞望着那片橙红色的天空，说了一句。随即他就抛下手中凝白的残骸，甚至瞧也没瞧君之楷一眼，就准备往那边赶去。

他们之前所去过的那个小山村已经被火焰完全吞噬，烈火的金红色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明明只是清晨，却亮的彷佛在正午时分。

路上的行人也被这奇异的场景所吸引，纷纷出来看着东边的天日。他们对这奇观议论纷纷，但哪怕是村子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者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界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个景象了，或许只有去问上界的仙人才能得到答案。在夕阳般的火焰中间，隐隐能看见一棵树的影子。

云朝辞冲到离火焰的跟前，看着并不急着进去的样子。他反而环顾四周，选择了一处高点。站在山峰静静地凝视着火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君之楷站在离他有几步远的位置，一路上云朝辞既没有看向他，也没有跟他说话，让君之楷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想试探性地开口，却马上被云朝辞打断。

“再等一等，她马上就要回来了。”君之楷看着云朝辞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的中心，树木影子的位置，以及脸上不自觉带起的笑容，就像是马上要见到许久不见的老友，百感交集。心急如焚，但是也只能慢慢等待。

“烈火燃尽、梧桐埋灰，方得涅槃。”云朝辞注视着前方，树影绰绰，随着风火摇曳，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蜕变。

凤凰，上古时留下来的神兽，但是据说在万年前最后一只凤凰就已经陨落了。如今四界之中，早已无凤族之名。唯一流传下来的，只有属于他们的高贵姓氏：黎。

高贵的血脉，漂亮的金色的翅膀和尾羽，独特的涅槃复生，让除了妖界以外的三界都对凤凰一族趋之若鹜。神仙希望把凤凰收做宠物或者坐骑，魔族和修士则对凤凰的涅槃感到极为好奇，想要知道复生的秘密。天道是公平的，凡人寿命寥寥，所以有轮回再世的机会。而妖族寿命绵长，故而只有一世。唯有凤凰似乎饱受天道的青睐，身为妖兽却还享有重生的机会。

浴火重生，方得涅槃。

至于妖界的其他种族，对凤凰又是畏惧，又是嫉妒。

畏惧它们的强大与美丽，也嫉妒它们的独特与天机。向往着神兽，但是也对他们愤愤不平。想把美丽的事物占为己有，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他人得到。

所以凤之一族遭受到了追杀，最终导致血脉凋零，普遍的共识是世间已无凤凰。

如今的书本上都已经不再有凤凰的画像了，形象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涅槃”一词也几乎不再被人提起。

但是君之楷却看见了。

火焰中心豁开了一个大口，就像是雏鸟一点一点钻破蛋壳，终于从火焰的顶端中钻出。它像是有些累了，略微喘息休息了一会儿。缓过劲来后，从包括着自己的蛋中完全脱离出来，张开了翅膀，顺着火焰扶摇直上。

金红色的羽毛大力掀起，把火焰几乎要扇到君之楷的面前，他看见梧桐叶风吹簌簌，看着它迎着朝阳，就像是太阳都要为它的复生加冕，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与景象如今却在现实中上演。所有人都沉浸在此地，放下了手中原本要做的事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有着如同金子做成的尾羽的神兽，它琥珀般剔透的眼睛扫过大地，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但却没给其他人过多的注视。

君之楷看见了，凤凰。

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的凤鸟看见了站在山顶上的云朝辞，就直直地向他飞过来，云朝辞也冲她招手。此情此景让君之楷想到化妖山上的陶雎，那个时候他与云朝辞见到俯冲下来的怪鸟只觉得惴惴不安，想着要如何逃避，根本无心欣赏它本身的模样。现在虽像往日，但又不同于往日。

凤凰在他们面前化为火焰，随着青烟飘散，从中走出的是一张君之楷熟悉的面容。

是贺沐雨。

“朝辞！”她显然对看见云朝辞这件事情感到兴奋与激动，直接冲过来撞在云朝辞的身上。云朝辞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上面还留存着几片红色的精巧的羽毛，贺沐雨并不觉得痛，还抓着云朝辞的手晃了晃。

“好久不见，沐雨。”君之楷看着云朝辞的视线一直放在眼前女孩子的身上，眼底中都带上了笑意，对方看见沐雨就像是疲惫了一天的鸟儿终于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可以在家中放下一切，安心地睡去。他们二人的寒暄，让君之楷感觉完全没有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只想后退一步，把这里让给云朝辞和贺沐雨叙旧。

但这份安逸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贺沐雨在看到云朝辞的同时，也注意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君之楷。她把云朝辞扯到自己身后，很警惕地看着君之楷。

这个眼神……君之楷心中警钟作响，贺沐雨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是在看着敌人。对方记得千年前发生的一切，他敢肯定。

“你来干什么？”贺沐雨出口质问道。

云朝辞在身后拍了拍她：“我已经和仙尊同行很长一段时间了。”听到这话的贺沐雨一脸不敢置信地转回去看着他，看上去想晃一晃云朝辞的脑袋问问他是否清醒。

“仙尊？你已经成仙了？”贺沐雨转回来看着君之楷，冷笑道，“那请问仙尊走的又是什么道路呢？无情道？朋友也是你需要做到无情的一部分吗？”

她的质问不无道理，君之楷也明白，对方心里一定藏着怨恨。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们。”君之楷有些沉痛地闭了下眼睛，“我明白你们可能也不会接受我的歉意，如果有什么能补偿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只是那日，非我本意。”

“非你本意？”贺沐雨看起来被他的话语所激怒了，她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君之楷的身前，“是请函不是你写的？还是邀约不是你想的？还是说……”

“那柄剑不是你的本命剑？”贺沐雨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冷冷地盯着君之楷，“心口被贯穿的疼痛，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她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君之楷一个耳光。

贺沐雨用的十成十的力度，君之楷的头都被扇偏了过去，但他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一个躲避的动作。

君之楷明白的，这是他欠贺沐雨的。不论贺沐雨做什么，都很合理。不论贺沐雨对他说些什么，都是他应得到报应。

被信任的朋友背叛，比单纯的被杀还要痛上三分。不光光是肉/体上的疼痛，还有精神上的恨意加持。

云朝辞也走上前来，他没有要拦住盛怒中的贺沐雨的意思，只是手裹在袖子里面拍了拍贺沐雨的肩膀。

“我忘了很多事情。”他看着贺沐雨说道，“仙尊是我从酆落崖爬上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酆落崖，爬上来？君之楷注意到了云朝辞话中的重点，这证明他还记得在酆落崖中的事情……但联想到云朝辞之前对酆落闭口不谈的模样，君之楷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情。

贺沐雨有些心痛地摸了下云朝辞额前的碎发：“你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吗？”她的语气格外的温柔。

云朝辞摇了摇头：“我还记得你，和……”他看了一眼君之楷，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也不记得仙尊，但仙尊已经和我同路很长一段时间了。”

放弃了喊他之楷，而是采用这样疏离的“仙尊”的称呼来叫他，君之楷大概能感受到云朝辞的意思。对方在和他划清界线。

是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吗？

从始至终，云朝辞都没有看他，跟他说等一下的时候没有，喊他仙尊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冷淡和死寂让君之楷束手无策。想要挽回什么，想要去抓住什么，但每次刚开口就放弃，想伸手又缩回，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朝辞的身后，却始终不敢再向前一步。

贺沐雨紧张地抓过云朝辞看了看，云朝辞肩膀上的衣服都被弄得有些皱皱巴巴，但他只是任由贺沐雨看着，跟她说自己并不要紧。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贺沐雨紧张地问他。

“我没有事情。”云朝辞把贺沐雨抓着他胳膊的手放下来，“我先前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很不确定。”

“但现在我已经基本确定了。”

他转向君之楷，在见到贺沐雨后第一次直视君之楷。

“从走进落霞峰开始，我就感觉有股很熟悉的气息。”云朝辞不急不躁地说。君之楷想起了他在落霞峰像是在寻找上面的身影，此刻恍然大悟。那个时候的云朝辞，恐怕就已经发现了什么吧？

“我一直在想那是什么。”云朝辞娓娓道来，“直到今天凌晨我才终于找到了。”

君之楷明白那是什么了，也明白云朝辞所说的熟悉气息，到底指的是什么了。

“你的凝白剑。”

杀死自己的剑，哪怕已经时间都过去久远，当年的知情者、参与者除了君之楷都已经回归尘土，但记忆并不会因此变得模糊。刻在神魂上的气息，即便忘记了一切，但是在再次见到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来。

本命剑与主人的神魂相连，也会带着所有者的气息。所以一开始见到君之楷的时候，对方虽然没有记忆，但一定也会觉得有些什么吧？

“在我死前……该用死前这个词吗？”云朝辞继续说道，“我感受到了这份因果。”他的神魂对这柄剑的警示，对这柄剑的熟悉，抚摸上“凝白”二字时从灵魂深处所传来的悸动，云朝辞闭上了眼睛。

“但我和你之前却没有这份因果。”他吐出一口气，“现在想来，是因为凝白作为你的本命剑剑碎了的缘故。所以它才和你断开了联系，所以我才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

明明云朝辞的话语十分平静，但君之楷就像是被击倒一样，无言以对。

“沐雨。”云朝辞转过头去，“你是怎么想的呢？”

贺沐雨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中打转了几分，面上显得很复杂。

“朝辞。”她轻声说道，“你和君之楷的事情，我不插手，你也不用担心我的看法。……如果你问当年的事情的因果，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这是要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他手上了。

云朝辞点了点头：“那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君之楷聊一下。沐雨，我们就……”

“老地方见。”贺沐雨冲他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君之楷，就再度化为凰鸟飞去。君之楷看懂了她的眼神，埋怨、难过，以及……一丝不解？

“那接下来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了。”云朝辞把他背着的大剑解下来，与君之楷对峙着。

朝辞：还需要什么吗，仙尊？

之楷：我不会为自己辩解。

本章终于表明沐雨身份了www，是凤凰。

朝辞用仙尊这个称呼的时候就是他冷淡的时候。

欢迎大家多多评论，每一条评论我都会看的！

感谢看完这一章的每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