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并不平静。

烟花爆竹的声音此起彼伏，烟花在空中绚烂的炸开，弥补了夏日之中并无太多花开放的遗憾。承载着心愿的孔明灯冉冉升起，往上空飘去，向天空上面的神明祈祷，期待祈愿成真。烟火下抱着荷花的云朝辞出神地看着夜晚的天空。

他的眼中并不全是对心愿的期待，还有隐含的，君之楷看不清楚的东西。

细想下来，在他和云朝辞重逢后，对方就一直让他看不透。

为什么不去问当年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去问贺沐雨死亡的真相。对方的所作所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性，而君之楷尚不得知。

不过，当年在化妖山上云朝辞的举动，不也一样让他看不透吗？为何对阵法和四角的傀儡如此熟悉，为何坚定地表示自己要拿到那把剑。当年的君之楷对云朝辞的过去一无所知，现在的君之楷也对云朝辞在酆落崖底发生的事情不得而知。即便在魔界中拼凑出了一点云朝辞的过往，但这个人对他而言，还是谜团。

但是对方不可能还记得，君之楷只能确信这个。云朝辞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对他还如此和颜悦色。

子时的钟声敲响，大家互相告别，君之楷也准备回程。

“回去吧？再找个水缸把荷花插起来。”

云朝辞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就寝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把怀中的花放在水缸里，花瓣直接碰到了水面，像一叶扁舟一样浮在上面，云朝辞打量了一会儿。

“这倒是像莲花了。”

君之楷关好了窗户，夜间晚风阵阵，像是要下雨。夏天的天总是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外面已经隐隐有几分打雷的声响。

但是特意在后半夜，在七夕夜已经过去的时候才下雨，这其实还是天公作美吧？君之楷很乐意看到大家互相之间的笑容，这让他感到温暖，也让他向往。

压抑了太久之后，会更加羡慕一些人与人之间亲密的感情。同时也在暗暗深思，自己能不能拥有呢？

君之楷握住云朝辞的手，对方还是照旧朝他这个方向侧躺着，睡的很安稳的样子。

但他现在也是一样的。

从玉姑雪山回来之后，他们的生活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云朝辞还是每日都去藏书阁，不过看的书种类变多了。君之楷看着他已经不仅局限于原本记载的事迹，也会看一些别的方面的书籍。比如讲人间和仙人的。

魔界藏书阁的书也相当齐全，云朝辞现在看的这一本，正是三千年前飞升上界的仙人的传记。

关于这位前辈君之楷所了解的也不多。因为前辈深居简出，很少与他人打交道，也没加入宗门，关于这位仙人的事情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君之楷的消息来源，几乎全部来自于元虚道人。

元虚道人对这位极为推崇，也提过说希望君之楷能和这位前辈走上同样的道路。

宛情仙人，君之楷只知道这个名字。

以及这位前辈所修的是，无情道。

魔界记载的就很像是话本子里的情节，君之楷觉得实在是有些杜撰的过分了。人家都走无情道了，还要写人家有一堆风流韵事，甚至有写宛情仙人在下界历情劫的时候和一个魔族相爱的桥段，说的有鼻子有眼，君之楷相当佩服写这个传记的人肚子里的墨水，和他的想象。

写写下界的事情也就算了，怎么还编排上人家历情劫啊！

云朝辞倒是对这段很是好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君之楷在旁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是云朝辞对仙人的好奇吧，他心里想。

“真的有情劫吗？”云朝辞合上书本。

“应该是有的。”君之楷想了一下，毕竟他自己在仙界也没待上几天，不过倒是可以回去直接找宛情仙人问一问。同样都是下界飞升上来的，他理论上也该去拜见一下。

“但是这上面应该是编造的。”君之楷见云朝辞若有所思，连忙解释道，“宛情仙人走的是无情道，早已经看破情爱，大抵是不会有情劫的。”

云朝辞这下是完全放下了书本，看上去不准备再看。

“那你呢？”云朝辞看向君之楷，“你走的不是无情道吧？你需要历情劫吗？”他的语气很认真，但是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只是玩笑话，还是认真所想。

“我不会历情劫的，我不需要情劫。”君之楷马上保证。

……但他现在就跟在情劫中一样。君之楷不觉得苦涩，也不觉得气恼。

如果在情劫遇到的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吧。那云朝辞又是为什么要问这个呢？是纯粹想知道吗？结合上昨夜云朝辞送他的花，君之楷觉得，他真的要误会了。

不过他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

但云朝辞也没有再继续纠结于情劫，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本书，翻开看了下去。

傍晚的时候南宫夜找上门来，一眼就看见盘坐在地上的两人。

“魔尊有何贵干？”云朝辞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看着书。

南宫夜被他气到，但表面上还是摆出好脸色：“我是来找君仙尊的。”

君之楷警惕地看向他，他没忘记上次南宫夜找他说的凝神草让云朝辞受了多大的苦头，所以总感觉南宫夜不怀好意。

觉得自己被无端的怀疑了，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南宫夜心想：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次我可是好事啊！

“只是新得了两缸好酒，想邀请君仙尊一块品尝。”南宫夜话锋一转，“君仙尊在仙界想必也品尝过无数佳肴珍馐，不会看不上我们这小小下界的藏品了吧？”

天帝好像跟他提过，王母娘娘要办蟠桃宴？不会拿出来招待各位仙人的只有桃子吧。想到这几天在魔界每天都受到的极为丰盛的款待，君之楷都有些不好意思接话。

“酒不重要，只是魔尊的心意难得。”云朝辞终于把书本放下，对着君之楷说。君之楷相当意外云朝辞这次的友好，既没有选择反讽回去，也没有当场拒绝，反而是还帮着南宫夜讲话。

对云朝辞难得赞成他的话语，南宫夜都有些感动了。

“那云道友要不要一起？”他的话语中充满期待。

“我不要。”被/干脆地拒绝了。

坐在旭明殿中，看着旁边摆成一排的酒，君之楷想，也许不该答应的。南宫夜把侍女都遣了下去，说要与他不醉不归。云朝辞说他还打算在藏书阁待一会儿，叫君之楷不用担心他，并祝他喝得开心。

南宫夜先自在地拆了一坛子酒，然后递给了君之楷。

“仙尊，您是如何看待云道友的呢？”他开门见山。

“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还是这样护着，南宫夜叹了口气，他给自己也开了一坛。

“君仙尊，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云道友是不会明白的。”

君之楷有些沉默了，他来之前不是没想过南宫夜会找他聊什么，但没料到南宫夜如此开门见山。

他又何尝不想直言坦诚，他只是……做不到。南宫夜的意思他也明白，只是决定权从来不在他这一边。

也许，宁可云朝辞不要明白。

所以君之楷重重地摇了摇头。

南宫夜见他不愿多谈，长叹一声，换了个话题。

“仙人也会醉酒吗？”

“想醉的吧，就能醉吧。”

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就忘掉烦心的事情，让自己醉一回吧。”南宫夜举起了酒坛子，和君之楷干杯，“君仙尊，今天休息一下吧。”

等到云朝辞回到听雪阁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趴在桌子上的君之楷。对方头上的玉冠还戴的好好的，但是上身的衣物被他自己弄皱了，显得和平常一尘不染的仙尊有些不一样。

少了点疏离的感觉，多了些烟火气。

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君之楷抬起头来。他看起来整个人很迷离，眼中都带着一层水雾，两颊上因为喝酒也显出两朵红晕，显出几分脆弱。他见到云朝辞，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云朝辞走过来。

这样的君之楷很是少见，所以云朝辞也只是笑了下，准备打个招呼。他刚关好门，还没来得及再走几步，就被君之楷一把抱住。前面是君之楷的胸膛，后面是门，他向哪边都躲避不了。

靠得太近了，云朝辞能闻到君之楷身上的酒味，带着桃花和青梅的味道，也叫人沉醉。南宫夜诚不欺人。

在喝之前，君之楷还以为魔尊准备的是烈酒，但入口后就发觉味道醇厚，并不刺激。问南宫夜这酒叫什么名字，魔尊只是摇摇头，答“无名”。

是他麾下的第二魔将自己酿的。她每年都会选不同的东西酿酒，酿完了埋在树底下，十年后再挖出来。但这样酿出来的酒口味不一，有好有坏。南宫夜也是尝过她今年新出的，觉得口感甚为不错才来邀请君之楷的。

只是南宫夜没有说，虽然每年酿酒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打底的酒都是一样的。

魔界中最好的琼台酒，初入口时虽然没什么感觉，后劲却大。不熟悉的人如果贪杯喝多了，会醉上好长一段时间。

君之楷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对着不清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云朝辞让他抱了一会儿，就准备推开君之楷。但是君之楷在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反而抱的更紧了。

“别走。”

他用脸颊轻轻蹭着云朝辞，手下的动作却也没有放松。醉酒时会放大人心中的念头，君之楷清醒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袒露的想法也在此时暴露无遗。

“为什么让我别走？”云朝辞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君之楷不回答，只是进一步缩短他和云朝辞之间的距离，现在他俩就只隔了两层衣物，心跳声诚实地顺着身体传过去，显出这个人现在的慌乱。

“不要离开我。”君之楷的右手移到云朝辞后颈上，把他使劲往自己身上靠。云朝辞看不见君之楷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闷闷的声音。

云朝辞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君之楷的后脑勺。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君之楷显得有些惶恐。

“朝辞，你生气了吗？”

“没……”在云朝辞还没说完的时候，君之楷的下一句话就接踵而来。

“朝辞，对不起。”

云朝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把手从君之楷头发上放下来。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君之楷不说话，云朝辞也就耐心地等着。对方的身体显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然，云朝辞能感受到他在发抖，自己的肩膀上也能感受到一点湿意。

……在哭吗？

像是害怕失去一般，君之楷对云朝辞贴的更紧，彷佛只有这样用身体接触确认，他才能够得到安心。温热的脸颊贴在云朝辞脖颈处，君之楷的动作带上了几分讨好，像小鹿一样，不知道对面人的情绪，只能靠着本能试图用蹭唤起对方的怜悯之心。

许是觉得自己这么冷落他有些太过分了，云朝辞拍了拍君之楷的背.

“对不起我吗？”他换了问句，再问了一遍。

这次君之楷终于开口了。

“是我的错。”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沐雨。”

朝辞：逐渐起疑心。

之楷：昏沉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魔尊：仙人也能喝醉？他分明就是自己想醉！

第一卷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章。

本书标题苍苍霜月出自王勃的《寒夜怀友杂体二首》。

全文是：

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

秋深客思纷无已，复值征鸿中夜起。

复閤重楼向浦开，秋风明月度江来。

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此诗与梧桐半死清霜后一起，构成了第一卷我想表达的君之楷的心境。

悲怆的、愧疚的，如同半枯死的梧桐一样的君之楷。面对在身边的朝辞，却觉得两颗心是不相见的状态。难以入眠，但是又被梦魇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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