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潇寒派中待了三年，第一次得到下山准许的君之楷，就像是放归山野的小动物一样，到处乱窜着。

虽然这也不能责怪他。君之楷离开家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自幼又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爹娘在听说他有修仙的天赋后，虽然感到不舍，但在狠狠哭了一场之后还是默许掌门带走了君之楷。

试问谁小时候不对仙人得道长生这件事情感兴趣呢？尽管仙人只存在于神话之中，但偶尔也能在大街上看到修士。君之楷少时曾经看见白衣飘飘的少年用法诀捏出一朵云彩，引得周边的孩子不住地惊叹。

“再变一个！再变一个！”

“大哥哥，你能变出一只小羊吗？”

“哥哥，我想看见不同颜色的云！”

少年满面笑容，一一答应。

但是一个比少年看起来大上两三岁，穿着同款服饰的人却在此时走过来，他看起来满脸不悦，对着少年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几分冷意与呵斥感。

“师弟，该走了。”

少年只好不好意思地向孩子们笑笑，并说下次有机会再表演，随后便和他师兄一起御剑飞行而去。

君之楷看着他们踩在剑上飞起来远去的背景，只觉得甚为帅气，令他也十分向往。

最后的小插曲也不能影响他对修仙的向往，于是在元虚道人来家里说明来意后，君之楷本人还是对将来的生活充满着期待。

在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修士对他的师弟皱着眉头。

“修仙之人除了必要的交际，不要与凡间来往。”

“师兄……我只是想让小孩子们开心下。”少年小声弱弱地说道。

“没那个必要。”师兄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已经选择了修仙，就该一心追求大道。从前的因果自当舍弃，也不应该在与俗世间牵扯更多的因果。”

“……我知道了，师兄。”

进入门派的训练生活极为艰苦。

每日辰时便要起床练剑，师父授予的心法要求五日之内熟读背记，君之楷一进去就忙的焦头烂额，晚上需要挑灯夜读，吃饭的时候手里也捧着书本在看，就能睡觉的时候梦境里也全是法诀的念法。师父没有公布他亲传弟子的身份，说还要经过考核。所以除了几个长老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君之楷住在掌门的山峰上。

也有师叔觉得他太过辛苦，私下里说过哪怕是掌门唯一的徒弟，也没必要如此严格对待。君之楷刚刚入门，年纪还小，在家又是少爷般的待遇，担心这么艰苦的修行他吃不消。有时君之楷走在路上，会收到来自师叔的，有些怜悯和担忧的眼神。

对这样的言论掌门并不在意，只是在白日抽查完君之楷的功课后留下他问了话。

“之楷，你觉得近日的修行累吗？”元虚道人和颜悦色的。

君之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师尊，我觉得有点累，但还能坚持。”

“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元虚道人叹了口气，“我的师父对我要求也很严格。”

“徒儿知道，师尊您是在为徒儿好。”

元虚道人俯下身摸了摸君之楷的头，少年还未束发，上午练过剑后头发稍微有点乱腾腾的：“你知道就好。为师并不是一味地苛责你，只是为师对你寄予厚望。”

师父低下头与君之楷对视着，他的语气无比认真：“之楷，你是有飞升希望的人，所以为师才不得不严格要求你。你和你的其他师兄师弟不一样，为师希望你能从一开始就做到最好。”

小朋友并没有听出掌门真实的意思，他只是瞪大着眼睛认真地回复：“是，徒儿必不负师尊叮嘱。”

但是修行的辛苦可以忍受，修行的无聊却难以接受。

君之楷小时家中总是人来人往，商贾之家总是需要谈论生意，节日期间也总会有人情往来。见证惯了热闹，修行却只有每日三点一线的生活，他还居住在掌门的峰上，平日里除了自己的剑和师父，什么都看不到，难免会觉得无趣。

所以他总是盼望着下山。

但掌门并不允许，说他本领还没有学好，下山会有危险，只让君之楷回去加练几剑。

直到君之楷十五岁那一年。

师父或许终于是觉得君之楷学有所成，或许是觉得老是把他拘在山上也不太好。

“修行也需要历练，你要在实战中使用你的剑术。”师父带他走到人界与妖界的分界线就停了下来，“此山名为化妖山，你需要在里面修行三个月。面对妖物切记不要手下留情，记得你是剑修，要时刻与你的剑人剑合一。”

“三个月后，我来此处接你。”元虚道人丢下这一句话就走了。

君之楷一开始感到又紧张又兴奋，但随即就陷入了恐惧之中。

山上的妖怪，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又做梦了。

但是并不是什么痛苦的梦，他难得地梦见了往事，还在梦中见到了父母。

是因为前日里与云朝辞的对话，让他在梦境里有所回忆吗？虽然梦见的是他与云朝辞相遇之前的往事。

这也算是难得的好梦了。

房门被人敲响，打开门面对的是云朝辞的脸。少年显然已经洗漱过，头发也被发带高高扎起。

“早上好。”

“早上好，你想要吃点什么吗？”

“不。”云朝辞摇了摇头，“我不饿。”

于是君之楷也不再过问，只是叫店里打包了几个包子带在身上，随后便和云朝辞一起出发赶路。

下界中最好不要随意使用仙力，也不要暴露自己仙人的身份，以免引来无关之人的侧目。君之楷决定采取修士中最常见的办法——御剑飞行。

云朝辞本想取下他背着的那柄重剑，却被君之楷说一起乘一把就好了。

“你的剑看上去不太方便，我还从未见过有用这么大的剑御剑飞行的。”见云朝辞看着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几句，“不要紧的，我御剑飞行一向很好。”

“那你带过人吗？”在准备踏上剑的那一刻，云朝辞转过身，看了君之楷一眼。

“没有。”君之楷尬笑一句，“以前都是你带我来着。”

这下轮到云朝辞惊讶了：“原来我以前修为还比你好的吗？”

君之楷点了点头：“是的，你比我厉害很多。”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一直修炼下去，应该也能飞升吧。”

但是云朝辞对这个词反而不在乎的样子，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君之楷：“我不想当仙人。”

君之楷心有疑虑，但他没有问出口。他记得先前与云朝辞相识的时候，对方明明也是修仙之人，虽然后面潇寒派说云朝辞是魔，但先前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对方身上纯正的灵力却做不得假。

那是和猩红的魔气所不一样的。哪怕他俩一起在秘境中遇到先前陨落的大能，也没说出云朝辞的身份。那潇寒派，到底又是如何得知的？

在云朝辞踩上剑身的那一刻，底下的剑发出了剑鸣。

剑飞的很稳，云朝辞甚至完全没有抓君之楷衣服的意思。君之楷站在他的前面，看不清后面人的表情。

即便没有使用仙力，仙人的速度也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拟的，君之楷用一种他以前没有想象过的速度到达了目的地。

在准备把剑收回去的那一刻，剑身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不愿意顺利入鞘，反而往云朝辞身上贴过来。但是在云朝辞想要伸手碰一碰这柄剑的时候，剑身又再度一转，剑光在云朝辞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君之楷很无奈。明明在之前还好好的，结果反而到结束的时候剑在闹脾气。他在准备御剑的时候就在想剑会不会对云朝辞有所反应，但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反应。

但他没法控制，他也不能控制。云朝辞都没有选择躲避或者是阻止这把剑，他自己就更没有立场了。君之楷所做的只有在乾坤袋里寻找，拿出一瓶金疮药想给云朝辞敷上。

但是云朝辞拒绝了。

云朝辞只是对着剑伸出手，像是在等待剑自动落到他的手上。

剑绕着云朝辞转了两圈，随后轻轻贴在他的脸上，刚好是在伤口的位置。脸上的伤口不深，所以流出的血也并不太多，但全部黏在了白色的剑身上，剑身白到几近透明，中间有几丝鲜红的血，并不显得脏，倒有一份妖异的美感。

等剑自己离开的时候，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剑身上的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融入了剑中一样。

这次收剑收的很顺利。

即便待到剑完全入鞘之后，云朝辞也没有把目光从剑上移开。

“这柄剑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点墨。”君之楷看着云朝辞，重复一遍，“此剑名为点墨。”

他看着他的眼睛，虽然对方完全没看着他。

“你能想起些什么吗？”

云朝辞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他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点墨剑，说剑的名字很好听。

“那你想要这柄剑吗？我可以……”君之楷的话语突然有些卡壳，赠送？他怎么说得出口。但如果说是物归原主，又太……

“不，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云朝辞轻轻摸了下剑鞘，拒绝了君之楷的提议。

“它现在很好。我现在也有新的剑。”他抬起头看着君之楷，“有些过去的东西，既然已经舍弃了，我就不该再把它拿回来了。”

这块地方一向没什么人来。

但是却不显得过于杂乱无章。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也没什么灰尘，像是有人近日来打扫过。存在了许久的古亭上红漆有所脱落，但木制横梁还屹立不倒。没有过多的装饰，除了草木剩下的只有小道衍生过去的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子。地上开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显得格外有生机。

在树木和鲜花的映衬下，有一片平地就极为显眼，上面立着一块碑，刻着“贺沐雨之墓”这五个字。

“就在这里。”君之楷给云朝辞指了指，然后就站在他身旁，等待云朝辞自己进行下一步的举动。

“她的尸骨就在这里吗？”云朝辞突然开口问道。

“对。”君之楷担心他觉得坟墓太简陋了，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是不是选的位置不太好？”

“没有。”云朝辞摇摇头，“你能保管她这么久，我真的非常感谢。”

……保管？

还没等君之楷反应过来，云朝辞就径直上前一步。他把背了许久的大剑取下来，直接插进了墓地的土里，随后把墓地掀开，把上边碍事的土用剑铲掉。

挖坟，君之楷马上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是为了看一眼沐雨的尸体，然后再确认一下吗？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恐怕是早就化成一捧黄土的了吧。和原本的泥土混在一起，还能确认出哪里是原本贺沐雨的身体吗？

但他仅仅只是心有疑虑，却没有出手阻拦。

无论云朝辞要对贺沐雨的坟墓做什么，他都没有资格反对。

大剑挖的速度很快，君之楷看着云朝辞清掉了两尺后的土层，露出了下面所埋藏的，白生生的骨头。

他站在墓旁边蹲下去，把剑甩在另一侧，用手去拾起了底下的骨头，并轻轻抹去了上面残存的泥土。

君之楷看着云朝辞的侧脸，发现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朝辞：非常感谢。

之楷：？？！算了，朝辞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

沐雨（微笑）：谢谢你们俩（拳头硬了）。

点墨：物归原主×，定情信物√

很喜欢挖坟这个行为，作品里要是主角挖朋友/亲人的坟我马上好感度暴涨。（我死后谁来挖挖我的，我马上就会爱上ta。

写的时候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主角去挖了他妈妈的坟，把骨头拿在手上的时候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表情，我看不清楚，但我觉得他没有哭。

感谢看完这一章的每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