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十几个灰白色的身影在桥的入口处出现，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互相之间隔着很长的距离，在不断向前移动。

排头的一个是穿着黑衣带着高帽的男子，他提着一个铜锣，右手提着的鼓槌按某种规律敲击着。

刚刚发出尖细声音的人便是他。

付行舟没有听从秦厌的安排，他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排人继续向前走。

排头的男子腰间挂着一块红色令牌，他的指甲很长，手指苍白，看起来像是血液循环不良。

“……生者回避，死者后退！”男子的目光猛地落在付行舟的脸上，声音越发尖利。

冷不丁与那人对视，付行舟整个人激起一身冷汗。

那双眼睛是吊梢的，瞳仁泛着幽幽的绿光，如同暗夜里的鬼魅。

不知怎么的，付行舟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只是沉浸在这副诡异的画面中。

领头的男子见付行舟没有一点举动，仍然挡在桥的入口处，他又一敲锣。

金属的碰撞声震天响，男子再度大喊：“生者回避，死者后退！”

他话音刚落，身后跟着的三十几个人都跟着念道：“生者回避，死者后退……生者回避，死者后退……”

声音阴森森的，泛着鬼气，在这个充满雾气和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着。

付行舟的心跳在不断加速，额上的冷汗几乎流入眼角。

他内心不断的叫喊着，拼了命地想要向一旁移动，奈何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支配，依旧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

“付行舟！”秦厌终于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他这才发现那领头人喊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付行舟。

秦厌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领头人能看到付行舟，他的手臂先一步抓到了付行舟的手腕。

“别害怕。”秦厌的掌心微微发热，他抓着付行舟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掌，将他拉到了一旁。

秦厌的掌心温热而有力，一阵酸意涌上付行舟的鼻尖。

付行舟接着秦厌的力，终于缓慢地移动了身子。

那对人几乎要走到他们二人的面前了，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领头人手中那铜锣几乎要碰到付行舟的身体。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付行舟紧紧握着秦厌的手，他是他在这里唯一能救命的稻草。

即使秦厌面上平静，但内心也在紧张。若是在地府被这鬼差盯上，那付行舟不丢条命也要脱层皮。

秦厌默默念着法咒，这些年来熟捻于心的法咒此时此刻竟显得如此沉重。

他紧紧握着付行舟的手，他一定可以将他拉回来的，他笃信。

一点一点的缓慢移动，终于，付行舟的胸膛几乎擦着那领头人的衣袖。

离开了，二人并没有就此放心，他们继续向一旁移动。

终于，离队伍大概有三米远了，付行舟才慢慢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他握着秦厌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眶的酸意被放大了。

秦厌稍微低下头，看着少年强忍着的惧意，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

少年此刻与他离得那么近，年轻人特有的那种荷尔蒙的气息缠绕在秦厌的鼻腔。

他有些分不清此刻剧烈的心跳是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付行舟似乎依旧没有缓过神来，他的目光望向虚无的远方。

他们齐声低喊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拨动着付行舟脆弱的神经。

刚刚那人从自己身边经过，那个眼神，那一丝诡异的笑容，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秦厌看着付行舟没有说话，那只手依然紧握着自己的。

他叹了口气，那只空着的手缓缓揽过少年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秦厌比付行舟高了半个头，这个安慰的姿势在旁人看起来似乎是付行舟靠在秦厌的怀中寻找慰藉。

“不怕。”秦厌张口，却发现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害怕的……不止是付行舟一个。

秦厌回想着刚刚的心路历程，他在担心什么？

只是一个父亲消失的刚满十八岁的孩子罢了，就算救不回来，又没有人能把他鬼市老板怎么样。

秦厌手上的动作轻轻柔柔，他叹息着，拍着付行舟的肩膀。

“嗯，我没有很害怕，就是刚刚突然不能移动身体，才有些害怕。”付行舟半窝在秦厌的怀中，嘴硬道。

“嗯。”秦厌闷声笑了，手掌顺着付行舟的背部向下滑动，再次拍了拍。

他没有揭穿付行舟的嘴硬，顺着他的话继续问：“刚刚怎么突然不能移动了？如果你撞上那领头的鬼差，才是真的可怕。”

“不知道，就是我不受控制的看着那个领头鬼差，大脑根本无法思考，他每念一句话，我身体就僵硬一分。”付行舟回忆着，尽量描述出当时的感受。

“嗯……”秦厌皱起了眉头，事情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付行舟是人类，按照常理来说，地府里的各级鬼差和刚刚死去的亡魂根本看不到人类。

但那鬼差不仅能看到付行舟，还向他身上撞，试图把他的魂魄吸食干净。

虽然有规矩，鬼魂不能随意吸食人类魂魄。但若是在地府里，这个“鬼”多势众的地方，这规矩便只是一句空谈了。

“我刚刚要是真的撞上了那鬼差，会怎么样？”付行舟问道，他向后站了一步。

和秦厌离得太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秦厌的鼻息，付行舟感到有些不自在。

“嗯，”察觉到付行舟的远离，秦厌眼睛微微眯了眯，“如果他接触到你的身体，那么他便能感受到你的灵魂，下一步便是吸食你的魂魄。”

“吸食我的魂魄？”付行舟重复了一次。

“是的，吸食你的魂魄，这个过程是比魂飞魄散还要痛苦的。直到鬼差死亡，你的魂魄才会释放出来，重新进入轮回。”秦厌声音发凉，简单地解释道。

“妈呀……这么恐怖。”付行舟忍不住冒出一句，他刚刚止住的冷汗一瞬间再次冒了出来。

怎么感觉自己时刻走在刀山火海上，稍有不注意便会小命不保。

“嗯，所以，地府里很危险。我本来以为地府里的生命体都看不到你，现在看来，大概是出了什么岔子。”秦厌沉吟道。

“放心秦老板，我绝对一步都不离开你。”付行舟点点头，坚定表达了对秦厌的追随。

“知道就好。”秦厌斜睨了付行舟一眼。

秦厌单手握着付行舟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了个圈：“行了，我们快些行动，戚一航母亲的时间不多了。”

况且……付行舟在地府里多呆一秒钟，便会多一分危险。

二人再度转过头来。

付行舟很不情愿地看向锁链桥，不远处能隐约看到队尾的最后一个灰白色的“东西”。

“哦，那个是过去一天在同一地区死掉的人，被负责的鬼差带领，回到地府。”秦厌望着亡魂们灰白色的背影，说道。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秦厌愣了一秒，那个鬼差……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时，另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高帽子男子从一旁快步走过。

“等下，岐鹤大人。”秦厌急忙伸出手，拦住了那男子。

“哟，秦老板，怎么今儿得空来地府了？”岐鹤似乎才认出秦厌，停下脚步，说道。

“岐鹤大人，您知道方才过去的那队亡魂……是哪个地方的吗？”秦厌小心地问道。

从秦厌的语气还有那岐鹤的态度，付行舟能明显感觉到这岐鹤不是个简单角色。

付行舟目光向下移了移，岐鹤腰间那块金色的令牌更证明了他的看法。

“哦？秦老板不认识那个鬼差吗？他可是负责你们青城市的鬼差啊！”岐鹤略带夸张地说道。

“青城的鬼差不是林七吗？”秦厌没在意岐鹤的表情，他急忙追问道。

“林七啊……前几天刚被换掉了，新上任的是冯正。”岐鹤有点不耐烦了，他拍了拍秦厌的肩膀，“秦老板，我赶着给判官大人送材料，失陪了。”

“等等！大人，能否告诉我林七去了哪里？”眼见着岐鹤要离开，秦厌也顾不上礼数，急忙抓着他的肩膀问道。

“哎哟，秦老板，你在这地府呆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连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不清楚？”岐鹤轻松地挣脱了秦厌的束缚，拿腔拿调地问道。

秦厌心下凉了凉，看来，从岐鹤这里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大人慢走。”秦厌不打算再多纠缠，礼貌地行礼，说道。

“等下。”岐鹤的目光突然饶有兴趣地转到了付行舟的身上。

秦厌身边的这男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纯着呢。这身板虽然瘦小了一些，但眼神还有脸蛋那真是没得说。

成日里面对着鬼魂们灰白的脸和无神的眼，付行舟的出现简直就是地府里的一抹亮色，岐鹤实在难以忽略。还是决定临走时询问这少年的信息。

“秦老板，你旁边这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从哪里找的啊？”岐鹤脸上扬起笑意，看着秦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