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啊。真的是，搞得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胖子坐在办公桌后面，顶着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颇为幽怨地看向那位冷静淡定的始作俑者。

在他们分别之后，从后半夜到天亮都一直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他所说的意外。

陆嘉禾这小子看上去休息得不错，倒是依旧一副清爽从容的样子。

胖子打量着他，也是眼尖，很快就瞄到他手上多了一张大号白色创口贴。

“诶你的手怎么了？”

听到胖子的声音，陆嘉禾扫了一眼手上显眼的创口贴，轻描淡写道：“床板上的螺丝跑出来，不小心划到手。”

“啊？那下次可得小心点。螺丝包上了吗？”

“嗯。”

陆嘉禾点点头，拉出之前分析用的白板。

这时，胖子又见只有他一个人过来，不免问道：“诶，小白老弟呢，你俩不总是混在一块吗？”

“不知道，可能在办公室里。”

“哦，最近听说很多老师让他加班，说他干活勤快……”

胖子说着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今天听教务处说，朱思芮请病假去医院了。”

“嗯。”

陆嘉禾面色如常，依然是那样冷淡地附和着。

见他这样漠然，胖子不免有些起疑。

正常人听到朱思芮出事，应该会担心点什么后果，但他表现得也太过从容了吧，感觉像是一早就知道会出事，而一切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胖子琢磨了一下，旁敲侧击道：“也真是巧了，难道是昨晚下手狠了？”

察觉到他瞄过来的视线，陆嘉禾不咸不淡地辩解了一句，“我一向很有分寸，和我没关系。”

“也是，老弟你办事，我放心。”

胖子笑了笑，他也见识过陆嘉禾的手段，确实是很高明，有气势有压迫，又分毫不伤人，不会留下痕迹。

但反而这样更让他无法打消顾虑。这神秘小子藏得可能很深啊，不是他能轻易套出的。

随后，他果断话锋一转，又问道：“但现在朱思芮跑了，咋办？”

“情报已经到手，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说得也是。”

胖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陆嘉禾瞥了他一眼，开始提笔在白板上加了一些东西，出声将他的注意力全引向接下来的话题里。

“我昨晚想了想，按照朱思芮的话，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

“我知道！昨天我就听那名字耳熟，许绍雄！许主任她爸，以前的校长，后天还要回学校来讲专题。”

话还没说完，胖子就学会了抢答。

“嗯。”

陆嘉禾点点头，拿着有朱娟她们的那张毕业照，根据上面第一排最中间的几个字，写下了那个新人物的名字。

“听朱思芮说，他对学生出手，苏思芮也在其中之一。”

“这人面兽心的狗杂种！还有个学生被他搞大了肚子！”胖子义愤填膺地补充道。

“嗯，听上去那个学生是杨丽红。”陆嘉禾说着，圈起最早死亡的女生名字。

胖子这时忽然灵光一闪，“诶，你说杨丽红的心愿是杀死那个人，会不会是杀死对她出手的许绍雄？”

“有可能。”

陆嘉禾在他提到的两个名字之间打了一个问号。

“后天这老杂种就来了，我们咋埋伏？你左路、我——”

“叮咚——”

胖子正安排着他的暗杀计划，眼前的电脑却忽然发出一声清响，他之前从来都没听过这种声音。

胖子连忙打开电脑，没想到这么一看就不得了。

“快！快过来！BBS上有人回复私信了！”

在胖子的呼唤中，陆嘉禾跑到电脑屏幕边上，看完那一长条回复后，白板上缺失的「拼图」基本上都完整了。

那是来自于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师的回信。

她很感谢有人关注到1004寝室的事情，也想在入土之前把那些尘封已久的罪恶都一一揭露。

年轻的时候她兼任这里的宿管，目睹了第一任校长许绍雄犯下的所有罪行。

那些男女教职工混住的传统，都是为了方便许绍雄猥亵学生。

她曾不止一次看见许绍雄深夜出入女生寝室，而许绍雄拿权力、地位威胁她，让她一直无法说出真相。

不仅是她，当年所有人都处在他一人的专权压力之下。

被他侵犯怀孕的女学生因难产死亡；遭受到侵犯而要举报他的学生最后也莫名失踪，所有人都知道她基本上是死了，但听说许绍雄向上贿赂，用转学为借口掩盖了真相。

还有他的女儿，三年里霸凌同学的事情都被他一手遮下。那些孩子严重得双耳失聪、半身瘫痪，而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却依然活得顺风顺水，享尽荣华。

最后，她说：“这是我煎熬一生的苦难，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谢谢你们。愿波阿伊神护佑你们一生。”

光标从最后一句话上划过，停留在那四个字的名讳中间。

胖子按住鼠标，特地标出「波阿伊神」那几个字，转头看向陆嘉禾，“这啥东西？”

陆嘉禾盯着屏幕，“不知道。”

“算了，也不耽误事，只是这句祝福怪怪的，担不起、担不起……”

胖子先是摇头嘀咕起来，随后又想起什么，猛然拍了一下桌子。

“老子想起来了！新福音社那帮人信仰的就是这个神，就是那个手很多的神！”

他边说着边又看向陆嘉禾，试图让他掏出那尊神像来看看。

但陆嘉禾却把他从这个话题里拉走，没时间再纠结于新福音社、波阿伊神的事。

“这些都无关紧要，主要是这个人上面发的那些话。这条消息来得准时，基本就是想让我们确定，那个抱孩子的鬼要杀的人是许绍雄。”

胖子连忙点头，从BBS的回复里也知道第一批出事的学生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挥手成刀，在脖子前划拉了几下，“没错，我们到时就把他——”

陆嘉禾看出胖子的想法，打断他问道：“你相信司法正义吗？”

“呃……”

胖子一时有些犹豫，但陆嘉禾却分外严肃。

陆嘉禾认真道：“我信。”

“评判一个人的罪与过，不是我们个人能够做到的。程序既然存在，必定会运作起来，并得到维护和信任。”

“我们现在见不到他，但等他来的那天，想办法把他送进去。”

陆嘉禾可以用任何方法获得真相和秘密，也可以将它们公之于众，但从不会主动判定一个人的罪过，或是给出相应惩罚。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没有权利去那么做。

胖子理解他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行，都听你的。”

“剩下还有一个。”

陆嘉禾走回白板前，圈起李秀秀的名字，“它要拯救的人应该就是杨晓敏。”

胖子纳闷道：“怎么说？”

“我之前听到她们吵架的内容，发现杨晓敏和朱思芮不一样，朱思芮是视而不见，觉得受害者应该和她体验一样的痛苦。

而杨晓敏要拯救受害者，认为这全是加害者和旁观者的错，她要做一个清道夫，清除世上所有的不公平。”

实际上，这个情报是来自于杨晓敏的日记。

那时候他趁杨晓敏拖走朱思芮，偷偷闯入了她的寝室，看到她写的日记。

在她的回忆里，李秀秀确实因为霸凌产生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选择跳楼轻生。

道德观念极强的杨晓敏接受不了李秀秀的死亡，觉得李秀秀会跳楼都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替李秀秀阻拦那些霸凌者。

她应该要拯救她，但却错失了机会。现在，她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赎罪。

杨晓敏的做法和观念是对是错，陆嘉禾并不作评判，他只在乎李秀秀到底想不想救杨晓敏。

所以，他打算先从杨晓敏入手，拿她去碰碰看李秀秀的想法。

“杨晓敏的怨念根源是在于她没有救下李秀秀。

她们两个有可能是共通的——李秀秀想要救杨晓敏，而杨晓敏也恰恰需要李秀秀拯救。所以……”

陆嘉禾看向胖子，而对方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所以有办法让杨晓敏和李秀秀对话，让她们两个都能释怀吗？”

在恰到好处的停顿之后，陆嘉禾终于说出他来找胖子的真正目的。

胖子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就连眼睛也忘了眨，彻底呆在原地。

“不是，老弟。”

胖子回过神来，面露难色，“你觉得这可能吗？你让门里的人和门里的鬼对话……不行、不可能。”

话讲到一半，胖子想不出任何可能性，连连摇头否定。

陆嘉禾困惑道：“但是你可以和它们造出来的鬼怪对话，为什么杨晓敏就不行？”

“因为我是人，她是……”胖子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索性就不往下说。

陆嘉禾笃定道：“她也是人。至少对于所谓的门来说，在这个世界里，她是人，不对吗？”

胖子组织起语言，难得这么严肃正经，“你要我把她当人看？她不是现实里的人，她……她随时都可以重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有一条命。她不是我所学的道术里能够作为媒介的「人」。”

“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陆嘉禾特意缓和脸色，眼里的锐利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疲惫，“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回响在胖子耳边，胖子想起上一次好像也是这样被陆嘉禾忽悠的。

看他这样一次次拉着自己去妥协，胖子也很无奈，假如哪天能回去，他一定跪在祖师爷牌位前狠狠赔罪。

“行吧。”胖子拗不过他，叹了一口气，“试试看呗。”

又一次听到邪神祝福的陆嘉禾表示：退！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