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禾穿过黑暗，一脚踩在粗粝的塑胶跑道上。
他回头向后看，走出的那道门已经彻底关上，只剩高大的白影站在眼前。
“……她接下来会怎么样？”
陆嘉禾从来不会过问他人的结局，但这一次，他的心底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一双手掐紧他的心脏。
“一切重新来过，等待下一批玩家。”
“重新来过？”陆嘉禾扯起嘴角，“重新感受一次、两次、无数次这些事？”
S没有回答他，用沉默肯定他的话。
很快，陆嘉禾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可能。”
“你还是不承认「门」的存在吗？” S看穿他的真实想法，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游说。
“我从来不信这些脱离现实的东西。”
“那你的接受能力还真弱。”
S很快给出了他的评价。
“多数人经历一两个门就能很快适应，甚至享受这里。而少数人——”S顿了顿，瞥了他一眼，“还没理解就先死了，没有资格意识到门的存在。”
“我不在乎。”
陆嘉禾回答得干脆，他迟早要走，探究这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这样是活不下去的。”S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见他这样惋惜，陆嘉禾反而觉得更加奇怪，“我应该活下去吗？”
“难道你不想活下去吗？”S反问他，“听说你哥哥也在门里，不活下去找他吗？”
听到S提起他哥，陆嘉禾就皱起了眉，语气分外笃定，“他不在这里。”
S说：“但那个女人已经在门里见过他了。”
陆嘉禾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在外面失踪的人，也有可能是进到门里，并没有……”
这时，S说到一半就不再往下说，他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面失踪了？”
陆嘉禾立刻看向S，像嗅到猎物气味的灰狼，紧盯他不放。
“我先前还很奇怪，为什么王一曼会知道我哥的事情。”
“现在我想通了，是你们告诉她的。你们让她说出我哥的下落，把我留在这里。而条件就是你们会给她开门，对吧？”
S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似乎想用沉默应付他。
“……随便你们。”
看他这样无动于衷，陆嘉禾放弃再多说些什么，“我不在乎你们想干什么，出去之后一切都与我无关。”
但S这次听完，忽然有所反应。
他迎上陆嘉禾的目光，“他就在门里，你如果出去将永远找不到他。”
听到这句带有威胁意味的话，陆嘉禾变得警觉。
陆嘉禾扬起眉，“就这么笃定？”
S沉默着，又变得有些困扰，“……我无法把你送去他身边。但只要你活着走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
陆嘉禾：“……”
他盯了S足足十几秒，想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去说服自己接受S这番奇怪的鼓励。
陆嘉禾缓缓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S恢复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劝导各位珍惜生命好好活下去，是门的义务。”
陆嘉禾听后立刻笑了，笑意里带着嘲讽，“可是你们不仅要我活下去，还要我留在这里不出去。”
S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有吗？”
看他这样装傻，陆嘉禾没有再往下接话。
如果哪天他要是真的有机会回到现实，没找到哥哥的他是该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呢？
S和他背后的主人确实给他造成了困扰。
陆嘉禾沉下一口气，不过，这一局他还没输。
“我给你们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换一个情报部门吧。我根本没法相信你们说的话。”
S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该说是王一曼没见过我哥，还是你们没见过？
我哥和我长得完全不像，眉毛上也没有疤。除了名字之外，所有都是错的。”
陆嘉禾边说着，边观察S，试图捕捉到一丝异样。
但S却依然没有任何动摇。
“你怎么想都是你的自由。”S冷冷看着他，“不论留下还是离开，你只有活着才能找到答案。”
“那就希望我能早点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陆嘉禾故意回道。
S：“……”
S终止了这场对话，开始公事公办，“多余的谈话到此为止。”
“接下来发布本扇门的——特别逃生任务：主神的善意被你的行为所感动，请拯救这扇门的主人，时间不限。”
感动？
陆嘉禾觉得奇怪，他做了什么事感动了那个主神？
但很快，他也无心纠结于这点，有些更重要的事S迟迟未提。
等了半天也不见S开口，陆嘉禾只能自食其力，“门的主人是？”
S瞥了他一眼，“自己找。”
陆嘉禾：“……”
对他们这样使绊子，陆嘉禾习以为常。
“那奖励呢？”
这次总该有像他们说的那种金手指吧。
“根据上一扇门的奖励结算情况。”S忽然顿了顿，“主神的善意让我继续跟随你，以及——”
S打开身后的门，从里面拿到什么东西后又关上了门。
“给你。”S把一个行李箱交给陆嘉禾。
陆嘉禾打开行李箱，发现里面只有运动服套装。
“这是什么？”
S看着他，“……打赏礼物。”
“打赏？”陆嘉禾抬起头，这种词汇他在外面听到过，好像是直播用语。
“有人会告诉你的。”S转过头，“他来了。”
陆嘉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在跑道的另一端来了一个胖子。
陆嘉禾顾不上那个胖子，转头看回S，“不是，奖励就这个？”
他不敢相信，他干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就只有一个行李箱，和怎么也甩不掉的“诅咒”。
“对。”S冷冷看着他，“有问题吗？”
“非……”
陆嘉禾没往下说。
忽然想起在上一扇门里，S基本都在袖手旁观，有时候也帮上了一点忙。
只要他不掉以轻心，这家伙好像还是有点用处的……
“嘿小老弟！就是你！”
这时，在陆嘉禾估算S的价值的时候，呼哧喘气的胖子终于抵达他们身边。
胖子看上去四十岁出头，自带一副笑脸福相，打扮得也像是体制内的领导——上身灰色的Polo衫塞进西装裤里，一根皮带卡在浑圆的肚子下，脚上还踩着双足力健，健步如飞。
他一上来就激动地握住陆嘉禾的手，“天王盖地虎！”
陆嘉禾：“……”
陆嘉禾觉得莫名其妙，惶恐地抽走手，但是又被胖子握紧。
胖子激动地晃起陆嘉禾的两只手，也不需要陆嘉禾配合，他自己就对上了暗号，“我辈岂是门中人！”
听到某个敏感词汇，陆嘉禾终于不得不开口：“你在说什么？”
“你也是玩家对不对！”胖子拉紧陆嘉禾的手，像是见到来视察的领导一般激动，“老板们都说见过你！看到你去过一个什么恶俗的人鱼村子！”
“老板？”
陆嘉禾皱起眉，他的行踪还能被别人看到？
“是来看我直播的老板！”胖子解释道。
“我之前在别的门里开了个功能，就是和外面一样能开直播。
不过，来看直播的不是玩家，都是门神。靠老板们的人气和打赏，可以在直播商店里换东西，可方便了！”
见胖子这么毫无防备地把他的“金手指”都讲出来，陆嘉禾觉得他也是个怪人。
“直播可以拿到东西？”陆嘉禾思索着，“那我也能开……”
他的想法还没全盘托出，胖子这边就打断了他。
胖子在他眼前竖起一根手指头，卖力地摇了摇，“不不不。这可是个稀有功能，不是谁都能开的。”
“最开始啊，门神它们学外面世界一样靠开直播来打发时间。后面因为每个频道能播放的只有它们自己的门，所以直播就成了给予玩家的奖励。
玩家能够穿梭很多个门，直播的内容越精彩，就越能吸引门神进入直播间打赏，靠它们给的积分去商店里换道具。
但能获得这个功能的玩家非常少，特别是目前还存活的没几个，比如你胖哥我就是其中一个罕见的头部主播。”
胖子说着，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但等待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掌声。
陆嘉禾不关心他是谁，心思全在他说的直播商店上面。
陆嘉禾问：“直播商店里都有些什么？换出来的东西我也能用吗？”
“什么都有，呃……你要想用，也不是不能用。”胖子听出陆嘉禾的打算，支支吾吾起来，“但是这个、这个积分挺宝贵的，也不是想要什么都能换的。”
“放心，我不会打你主意的。”
陆嘉禾难得一笑，看着就像个和善的老实人。
他自我介绍道：“我叫陆嘉禾，之后还麻烦老哥你多多照应。”
胖子看他也不像是个坏人，而且直播间里的老板们也没说他什么，便彻底安心下来。
“我姓黄，在外人都喊我黄胖子。”胖子说着，视线飘向了陆嘉禾的身侧，“这位小哥是？”
陆嘉禾看胖子不认识S，也不想让人提防他，便说道：“他和我一样刚从上个门出来，叫……小白。”
见S还是一身白，陆嘉禾就顺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小白？”胖子愣了愣，“我家狗也叫小白……”
见到S脸色变得阴沉，陆嘉禾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胖哥你平时是怎么开直播的？”
“用这儿开。”胖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门里嘛，无奇不有，老板们能力大得很。”
陆嘉禾觉得他的话有些耳熟，但也没多在意。
陆嘉禾又转头看回S，“话说其他人呢？”
S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因为进门的时间不一样，你没有和他们进到一个门里。”
“这样啊……那这里就只有我们两，呃，三个人吗？”陆嘉禾寻思着，差点忘记把S当人算进去。
“应该是。”胖子接上他的话，“我来这儿兜了一圈，除了你之外，也没见老板说有像玩家的人。”
胖子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他去观察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个绿茵操场上，前面是一排如出一辙的楼房，颜色灰扑扑的很像工厂厂房。
中间那几栋楼的墙上分别写着——「知识改变命运」、「自强奋斗不息」、「阳光女子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