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黎先在学校几乎从不和施流银接触，他不会主动跟任何人搭话。

所以当早自习结束，黎先主动走到施流银课桌前时，不少人都惊讶地拉长了脖子看热闹。

施流银倒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黎先从来都不会跟他一起过夜，所以昨天晚上在两人的对话结束后，黎先就提前离开了酒店房间。人是离开了，但是卷子一张都没带走，施流银后半夜坐在床边帮他补完了剩下的全部。

这人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思想觉悟。

施流银一边想着，一边把卷子压在手下，不让黎先能够轻松地将它们拿走。

“不说点什么吗？”施流银有些恶劣地眨眨眼睛，逼着黎先开口。

黎先讨厌别人的注视和打量，而当他站到施流银面前时，那些或许善意或许恶意的视线成倍地落到他身上。

他眼皮垂了垂，藏住眼底的嫌恶情绪，用屈起的指节敲了敲叠在一起的卷面。

“昨晚不算，再多给你一次。”

他声音也同私下里不一样，嗓音压得很低，要很努力才能够听清在说些什么。

施流银直觉得一股热意直挺挺地冲上头顶，他忙不迭地松开了压着卷子的手，看着黎先躲恶鬼似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没感觉到一点快意。

这人明明就坏透了，哪怕用厚重的壳子将自己藏起来。

“怎么了？”邓敏均坐在旁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前座的体委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施流银：“他刚刚是不是跟你表白了？有没有写情书？”

黎先的气场太过于压抑沉重，以至于他刚刚都没敢转过头来看个现场。

施流银单手撑着脸根本不说话，他手腕上不知怎么又多了两个新鲜的指印，看着触目惊心。

“我也不知道，”对上连毅的目光，邓敏均摇了摇头，“就看到小银把试卷给了黎先，他也没说谢谢，说了什么多给一次。”

连毅听完，一拍桌子，怒道：“他是不是威胁你给他钱了？不仅要你给他写卷子，还要你每个月按时给他生活费。我早说了，黎先那个阴暗比看着就像是会在暗地里欺负异性的样子。”

邓敏均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又想起昨天傍晚时在施流银身上看到的淤青，顿时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是不是动用武力了，你身上的伤是他弄出来的吧，根本不是自己撞的。”

连毅一听火更大了，撸了撸袖子就想冲过去找黎先，被施流银一把拉住了。

“你们以为自己在写什么校园小说情节吗？”

他隔着衣服虚虚按了按侧腰那块皮肤：“他没打我，也没威胁我要我给他钱。”

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黎先手掌的温度，施流银手指微缩，把衣服拽得变了形。

“不过我们都在猜。”连毅反跨坐在木凳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施流银：“猜什么？”

黎先的座位离他有点远，在最边上一列没有窗户的墙壁下方。施流银垂眸，用余光去打量他。

看见黎先慢吞吞地把所有的卷子都塞进课桌，然后佝偻着身子把头埋进他自己砌起来的书墙中。

他身上总是穿着复读班发下来的大一号的白色校服短袖，袖口空荡荡地垂着，发尾微卷地搭在后肩，看起来像是角落里腐朽长满了青苔的老树根。

“猜他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跟你说话。”

施流银奇怪地看了连毅一眼：“为什么会忍不住跟我说话。”

连毅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你好看啊。”

邓敏均点了点头：“又好看，成绩又好，性格也特别好。隔壁班的好多Alpha都喜欢你呢，不止Alpha，我知道的有几个Beta也暗恋你。”

施流银笑得很乖：“我原来这么受欢迎啊。”

“是啊，”连毅盯着他看得入迷，“等你分化了，不知道有多少Alpha会抢着要跟你交往呢。”

“Beta不也行吗？”施流银语气淡淡的。

“Beta有什么好的，”连毅看起来有些沮丧，“像我这样的Beta就是人群中最平凡的一个，Omega不会喜欢我，Alpha也看不上我。我将来只能跟Beta结婚，生下同样是为Beta的孩子，然后平庸地过完我这一生。”

连毅很伤心地摇了摇头：“令人痛恨的平庸的一生啊。”

施流银抿着唇不再搭话。

周围的人好像理所当然地把身为Beta的他当作是未分化的Omega，在他们看来，施流银就应该是拥有着甜腻香气的Omega。他会在成年后分化成为Omega，然后顺理成章地和喜欢的Alpha恋爱、结婚、生子。

施流银讨厌这些偏见。

可他也在这种无形的偏见中，对身为Beta的自己产生了厌恶。

周五晚上是唯一可以出校的时间。

教育局查得严，复读班也要保证高四学生每周有不小于6个小时的休闲时间。

学校抠抠搜搜开了好几次会，才决定取消周五的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后全体学生都可以出校自由活动。但晚上十点准时查寝，被抓到就是几千字的检讨。

但学校放了假，学生们不愿意走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来复读班的有一大半都是觉得自己上一次高考没有考好的。

顶着学习一年一定要超过从前的自己考上理想学校的压力，复读班的氛围算不上太好。像是腥湿黏腻的沼泽地，每走一步不小心就会深陷下去，欢声笑语通常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课后几句闲余的聊天就已经是一天里最放肆的玩乐了。

所以在这种氛围里的施流银，显得格格不入。

他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甚至在老师还没下课的时候就已经将挎包背在肩上。

耳垂上罕见地钉上了一颗细钻，就连耳骨上也夹着一个倒三角的耳夹。施流银低头在课桌里玩着手机，即使关了手机的声音，震动也还是会发出嗡嗡声。

他笑着回复朋友的信息，嘴里却能够跟上老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今天又要出去吗？”邓敏均真的很好奇施流银每天都跑去哪里玩。

学校查寝查得严，但并不是没有漏洞。在尝到打掩护的乐趣后，施流银很少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是待在宿舍里的。

施流银头也不抬：“是啊，今天一个朋友过生日，要去给他庆祝。”

邓敏均一个神游的功夫，已经跟不上讲台上老师的进度了，心慌得漏跳了一拍：“以前高中的朋友吗？”

施流银“嗯嗯”地点头。

邓敏均有点羡慕。

他高考实在考得太差了，以至于都不敢再跟之前的朋友联系，尤其是看见他们在朋友圈里面发跟大学有关的照片，他总会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于是就更加好奇：“石榴你为什么会来复读？”

复读班半个月就有一次模拟考，大家的成绩起起伏伏，只有施流银一个人，经常高出第二名好几十分稳居第一的宝座。

施流银坦坦荡荡道：“高考考得太差啦。”

他并不为自己找一大堆的借口，仿佛考得好考得差也只是一个电脑里显示出来的分数。

施流银高考前肠胃炎发烧，考完之后一本线都没有上，家里人也问过他要不要干脆出国留学算了。

施流银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高考成绩，拍拍手点开了本市复读班的报名方式，决定再参加一次高考。

人总不会一直倒霉下去吧，施流银心里有自己想去的学校。

老师没能准时下课，拖了二十分钟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粉笔和讲义。

接他的车子就停在校门口，黑色机车的发动机发出震天的声响，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施流银小跑着越过街边的警戒线，攀着人的肩膀坐上摩托车后座，他接头盔的动作帅气利落，扣上安全扣后冲着保安挥了挥手。

黎先抱着装着资料书的书包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

施流银像是阳光下绽开的栀子花，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弄脏他。

黎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夜店今晚有他坐班的任务，黎先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拐过巷子口鼻尖还能够闻到摩托车机油的味道。

到会所的时候正好赶上舞池结束上一轮的狂欢，老板在吧台后跟人聊天，看见他进门招了招手。

黎先已经换掉了身上宽松肥大的校服，刘海也用浅蓝色的一字夹夹到了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

“来了啊？”沈缚嘴里咬着根棒棒糖，说话时白色的塑料棒在空中划着圈，“二楼丘比特包厢有人办生日宴会，你开一瓶酒送上去吧。”

“缚哥。”黎先点点头，接过沈缚递过来的托盘。

沈缚年纪不大，跟客人们也玩得来，每回碰上有人在店里办活动都会自己开一瓶酒让服务生送上去。

沈缚冲着他挤了挤眼睛：“上次那个小弟弟也在。”

黎先不知所以，用推盘举着酒上了楼。

包厢位置在走廊尽头，门没有关严实，隔着老远都能够听到吵闹的哄笑声。

黎先按响门铃后推开了门，知道沈缚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校门口看着上了别人摩托车的人，这会儿正坐在长沙发的正中央，举着一杯香槟笑得看不见眼睛。

白色衬衫的领口打开，露出胸口大片白皙的皮肤，锁骨上还带着一个浅浅的牙印。

是他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