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再转，这次没有画面，黑暗之中只有一些细细簌簌并不清晰的声音，好像是拍摄者把镜头装在口袋里拍的。

“那就是云彦啊。”

“看他身边站着的是曾云归，那应该没错。”

“他看上喻楚了？倒也是有点意思。”

“……”

周边不同的声音有近有远的传来，一道更清晰但像是刻意放低了的声音响起：“云彦啊，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因为这些桃色新闻在附中出名。”

赵瑜儿没听错的话，是曾云归的声音。

云彦的声音并没有在镜头里响起，不知道是他没说话，还是单纯没录进去。

镜头第四次转场，回到了教室里，云彦还是在写什么，但不是写作业，因为他的练习册上放着一张浅蓝色的纸条，他正在往那上面写字。

云彦的字很好看，狂但不草的行书，大有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意味。

镜头给了云彦手里的小纸条一个特写，云彦在上面写的是辛弃疾词《贺新郎》里的一个句子——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云彦写完，简单但认真的折了三下，递给曾云归，笑着说了句：“拜托。”

曾云归像接过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坚定开口：“绝对完成任务！”

镜头再次转场……这次也不算转场，是两段视频剪到一起了。仍是在教室里，但看桌子上的书，以及周围陌生的面孔，赵瑜儿能看出来这次不是在也云彦班里。

镜头从一众陌生面孔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赵瑜儿很熟悉的面孔上——喻楚。

下课时间，班里吵吵闹闹的，惹得那些下课想休息一下的同学头疼。

而喻楚和在初三（1）班教室里的云彦一样，不管别人怎么吵，自己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写自己的作业。

曾云归也出现在镜头里，站在喻楚桌子旁边，把小纸条递给他，笑着开口：“呐，云彦给你的。”

“哦~~”

曾云归这句话，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喧闹起哄。

喻楚打开那张浅蓝色纸条看了眼，又默不作声的把小纸条折回去，抬头问曾云归：“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喻楚音声很淡，但曾云归莫名就是听出了隐忍和怒意，一怔之后才开口：“他十分清楚。”

喻楚许久都没说话，直到外面的同学都跑进教室，曾云归看了眼时间，是要上课了。喻楚才终于开口：“那你帮我告诉他一声，下午放学后我在食堂外小广场等他。”

曾云归知道事情办妥了，喜笑颜开的应下：“得嘞！保证给你原话带到。”

*

视频放到这儿，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云彦看了眼腕表，和赵瑜儿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后面还有大半，下次有机会再给你看。”

赵瑜儿看着云彦退出视频播放软件，关了iPad，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开口问：“这是谁拍的啊？”

“曾云归。”云彦没打算瞒着她，直接开口：“初三那年他爸给他买了个小型相机，他全拿来拍我了，一拍就是好几年，所以就有了这个视频。”

赵瑜儿若有所思点点头：“挺好的。”

云彦从鼻腔里很轻的发出了一点声音，赵瑜儿并没有听清他是“嗯”了一声，还是“哼”了一声。

只是还没等她想清楚，云彦已经拿着iPad和手机上了楼。

赵瑜儿轻轻摇摇头，端着自己的杯子去厨房倒水。

从厨房出来，看见云彦站在二楼楼梯口吓了一跳，走到云彦面前，蹙眉：“大半夜不睡觉在这cos鬼呢？”

云彦：“……”

安静了许久，才开口：“祖母让我这周末带你回家吃饭，你有时间吗？”

赵瑜儿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点头：“有的。”

云彦“嗯”了声，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云彦。”

赵瑜儿突然喊了他一声，云彦闻声回头：“怎么了？”

“你知道这次回去是因为什么事吗？”赵瑜儿问。

赵瑜儿向来知道，云家是有周宴的，每周末晚上都会回云彦爷爷奶奶家吃饭。但这已经是赵瑜儿嫁进来之前的事了，自赵瑜儿嫁给云文桥之后，云彦祖母阎惠英就取消了这个活动，只是偶尔会把云彦单独喊回家吃饭。

阎惠英并不喜欢赵瑜儿这个后妈，因为阎惠英和云彦外婆沈饮冰是大学同学，所以她真的非常喜欢云彦生母竹轩浣。

竹轩浣离世，是竹家人的痛，也成了云家人一生无法释怀的苦。

所以后来云文桥心疾离世，也是因为竹轩浣离世的二十年里，思念过重。

云文桥和赵瑜儿迫于两家权势不得不结婚，可赵瑜儿在云家也从来没被接受和喜欢过。

云文桥给了赵瑜儿所有应有的尊重，死后连遗产都留给了她很大一部分，而自她来云家，云文桥对她也只是“希望你照顾着一点云彦”这一条。

云彦没转身，声音有些闷，但又稍稍透漏着欢喜：“云臻这周末回国。”

听到这个名字，赵瑜儿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点头：“好，我知道了。”

云臻，云文桥妹妹，云彦姑姑。在墨尔本读完书后留澳工作，因为工作和家庭原因，很少回国，她上一次回来，已经是三年前。

而在云彦祖母那个家里，也只有云臻很喜欢赵瑜儿，甚至曾经说过：“你要是我亲姐妹该多好。”

“放心，有云臻在，我爷爷奶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云彦宽慰，“周末我和你一起过去。”

“嗯。”赵瑜儿闷声应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末下午，赵瑜儿找出自己那件平时很少穿的白色长裙，画了一个很浅的妆，带上一堆让池端去买来的礼品，等云彦回家一起回老宅。

云彦卡着点回来，他回来的时候赵瑜儿刚好挂了电话，站在花园的玻璃门前转身看他。

云彦看见赵瑜儿身上的衣服，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眸子暗了暗。

赵瑜儿注意到了，笑着问：“怎么了？”

她喜欢亮色的衣服，尤其是正红色。都说红色俗艳、显黑，一般人很难支配起这个颜色，但赵瑜儿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明艳，偏偏很适合比较亮眼的妆容，也很适合穿像红色一样亮色的衣服。

她也只有回老宅的时候才会穿她那条白色长裙，因为竹轩浣喜欢这样的衣服。

既然她已经不会被阎惠英喜欢了，那尽量不让老太太看着碍眼。

过了许久，云彦摇摇头：“没事，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衣服下次就别穿了，没必要为了别人喜好委屈自己。”

赵瑜儿一怔，这话之前云文桥也说过，那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哦对，她说：“既然是长辈，总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可如今这话是云彦说的，赵瑜儿定然不会像和云文桥说话那样和他说，于是笑着应下：“好。”

得到应答，云彦转身往外走：“我去外面等你。”

赵瑜儿看着云彦略显落寞的背影，抿唇没说话。

她知道，云彦是想起竹轩浣了。

竹轩浣生云彦时难产去世，云彦和赵瑜儿一样，并没有见过竹轩浣。但留下记忆的电视里面存有太多属于竹轩浣的片段，那是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为数不多的经典。

竹轩浣出身青城书香门第竹家，父亲竹书秋是华国书法协会会长、省图书馆馆长，母亲沈饮冰是华国作家协会会长、清华中文系教授。竹家世世代代都和笔墨纸砚书药茶打交道，除了竹轩浣和父母，其他人也都在自己所坚守的岗位上有一番成就，比如云彦小姨竹轩钰。

八九十年代的电视节目并没有那么普及，没有网络，不像如今网友可以在网上任意一个地方发表自己的爱意，以及推荐偶像的电影、电视剧。

可即便是这样，竹轩浣还是凭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部作品，红遍大江南北。一袭白色长裙，一颦一笑间皆是温文淡雅，在那个年代成了无数人心里的白月光。

2000年云彦出生，竹轩浣去世，那会儿国内网络开始发展，消息传播很快，有很多粉丝闻言，不惜乘坐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临城为竹轩浣送行。

而说竹轩浣的剧火到什么程度，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在荧幕上永远霸占主位的存在，是八九十年代但凡电视节电影节评奖，必定有竹轩浣一席之地，是00后看着长大，是竹轩浣去世20年，戛纳电影节再评经典剧目，仍有竹轩浣三部电影。

赵瑜儿从小喜欢看竹轩浣的剧，曾云归姐姐曾云晓成立娱乐公司晓山青、进军娱乐圈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影后也是因为竹轩浣。

所以竹轩浣，不仅成了她在世时那一代人的白月光，也成了后来00后10后很多人的意难平。

竹轩浣留在黑白荧幕上的一帧一幕，是云彦对母亲所有的记忆，也是云彦“认识”自己母亲的全部途径。云彦和很多很多喜欢竹轩浣的人一样，都不曾真的见过竹轩浣，这或许也是云彦这一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