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楼下，秦尽节调试新到的自行车，施察在另一边拿抹布擦他自己的车。海宴市的9月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施察记得秦尽节曾说过要一起骑自行车，又怕他只是客套，所以他一直在心里埋着。当某一日下班，看到对门摆了一个自行车包裹时，施察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今天的目标，把沿江桥骑个来回，秦法官，能做到吗？”施察叉着腰，兴致高涨，转头看向秦尽节。

秦尽节骑上车，单脚蹬着地面，给自己戴上骑行手套，回应着他，“必须啊，施教练，出发。”

秦尽节很久没关注过海宴的傍晚了，海宴常常有令人惊叹的晚霞景色，但秦尽节都是等天黑透了，回家路上刷手机时才后知后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尤其此刻，当紫色和橙色混合洒在天空这块调色盘，他真切体会到后悔的情绪。

江边晚风宜人，老人摇着蒲扇，孙辈蹒跚学步，从原来的生活中脱离一刻，美好得不像话。

施察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下周日我要和四六去水北，开庭。”

秦尽节转头看一眼，落后了施察一步，又蹬了几下跟上，“四六都联系好了？这么着急？”

“小王法官着急，让四六定了最早的开庭日，这几天可给四六忙坏了。”施察停顿，“小王法官之前跟朱女士面谈，问了当年那份判决书里受害人为什么没有她的名字，她只重复不知道。”

秦尽节没看过朱女士提供的证据，但他经手的那个案件倒还有印象，“当年是几个出资多的受害人钱回不来，一起来法院起诉，案子分到何主任手里，后来移送公安立案侦查，一千多万的涉案金额，那四五个人出了三四百万。之后公安有积极联系统计被害人，主动去公安报道的就有三四十人，多的几十万，少的五六千。或许朱女士当年因为某些原因没联系公安，所以没赔到她头上。”

施察又提了一个问题，“小王法官说她的借款合同已经好几年，她也拿不出催款记录，所以被告如果在庭审时提出这一点，小王法官不会支持朱女士的诉讼请求，钱是要不回来的。”

对于约定过还款期限的欠款，若是逾期后三年内出借人未向债务人主张归还欠款，出借人就不再具有通过诉讼强制债务人还款的权利。除了这个原因，当年赔偿加上罚款，两个被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被拍卖，如今再起诉，除了一纸判决书，朱女士什么都拿不到。

秦尽节肯定小王法官的说法，但又告诉施察另一件事，“被告不会提出诉讼时效过期的。被告二现在连人都找不到，肯定缺席开庭。我之前跟你们说过被告一被打，你们有没有想过被打成什么样才会连监狱都不肯收。”

当时检察院批准被告一取保候审，某天晚上他被人拿锤子砸破了头，当时那个伤口一看就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坏事做多，总有人会收拾。祸害遗千年，被告一竟然没死，但智商下降到七八岁孩童的水平，脑袋还凹进去了半个。

诧异的目光落在秦尽节身上，施察很吃惊，“啊？怪不得被送到水北去了。我得赶紧告诉四六，让她有点心理准备。”正好到了桥尾，施察停下车拿出手机就给周四六发消息，“她可最好这口了。”

这下“啊”的人轮到秦尽节，“现在的小孩口味都这么重吗？”

“她看法医解剖视频能多吃二两饭，而且我们不是小孩。”施察发完信息又点开相机，留下今日的晚霞一张。

“只有小孩才喜欢说自己不是小孩。”秦尽节想凑近看他拍的照片，当风在二人脸颊间停滞一瞬，秦尽节才觉得有些太近了。

想退一步，突然被一只手拽住胳膊拉回去，施察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晰，“秦法官说的都对，想看小孩拍的照片吗？”

秦尽节被施察的眼睛盯着。施察的眼瞳是一片无波澜的海，秦尽节什么都能看透，看得到紫粉色的晚霞，和沉溺海中的他自己。如果是电影的开头或结尾，那就应该俗套地留下一个吻。

下意识点头，秦尽节重新看回手机，落日熔金，余霞成绮，还有他们两个人。他正好看向镜头，施察还没来得及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你怎么还自拍？”

“为了让秦法官好好看看，我是个和你没什么区别的成年男性，你懂我意思吗？”

秦尽节只敢懂表面上的意思。

女孩的车篮里放满了花束，前面挂着一块价格牌。施察伸手拦下，挑选起来，然后拿起绣球。

秦尽节靠在栏杆上，“怎么想起来买绣球？”

“因为这个花好看啊。”施察很满意自己挑出来的花。

“我以为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男生一般很少买花。”秦尽节也开始挑。

施察在旁边等待，“男生也可以买花啊。发言材料写多了吧你，啥都要上升个高度。”

秦尽节挑了和今天落日颜色很像的玫瑰，他想留住今天。

秦尽节第二天傍晚在餐桌前等待时，一回头，玫瑰色的光落在冰箱顶的那束绣球上，装它的容器是那个他忘记打扫的酒瓶，秦尽节还记得它在手心摩挲的触感。

周四六很烦，黑眼圈离下巴还差几寸。施察给她折了个白帽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我感觉我已经出卖了灵魂，我竟然在晚上九点多接当事人的电话。”忧愁它围绕着周四六。

施察又开始折其他的东西，“朱女士？”

周四六点头，“昨晚她去火车站，线下买火车票，问我买哪张。”

“只是这点事？”

周四六摇头，“不止，她要买凌晨的票，在水北火车站坐一宿，等我们第二天去接她。”

施察也低估了朱女士，不知道是劝周四六助人为乐还是一起谴责朱女士。

周四六生无可恋，“六十来岁，在火车站坐一晚，真出事了你猜我的处分通知和辞职报告哪个更先到院长办公桌上。我劝了她一个小时，她没听！”

周四六佟湘玉式碎碎念，如果她当初没来法院，就不会来速裁收案。如果没来速裁收案，就不会碰上朱女士。如果没有碰到朱女士，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命苦。

她决定挑个时间借助一下唯心主义力量，保佑朱女士平平安安。

小剧场：

周四六：你是说，秦庭长自己蹦到了你的旁边，恰好此时相机自动拍摄，留下了这张照片？

施察（猛猛点头）：对！我们一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2024.7.10写完这章后刷视频，看到一个很适合秦尽节的词，他是冲出废墟的英雄。与此相对的，施察是冲进废墟的英雄。

2024.7.15 因为每一章都是提前一个多星期写完的，所以发布出来后再看就觉得这个地方怎么能这么写呢，好拖沓好想改，但是审核又要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