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卷上了苇席，露出了小亭外的景色。怪不得这里风大，原来中心处有一池水。雪落时又是阴天，水面灰蒙蒙。独有一道桥横贯池上，朱红色的镂花扶栏，黛瓦上皑皑的薄雪。

温暖的方巾消除了她的不适，悯谣问道：“这座桥叫什么？”

穆君原本背手立于苇席旁，此刻回望她，“幽月桥。”

“为什么不是飞虹桥，它明明那么鲜艳。”

“啊”，穆君轻轻笑了，“我也不确定，该是桥上有瓦顶，虽遮住了雨雪，但也难以望见月亮吧。”

“这样的阴天，跟地府好像，还有这桥，那里也有座人人知晓的奈何桥。”悯谣才发现，来到了仙界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听她说起地府。

“哦，对了，还未自报姓名。我是地府飞升之人，名叫悯谣，是度支司花神官下的花神使。”

他回礼，“我是长离穆君，闲散职位，不值一提。不然我再沏壶茶，边用边聊吧。”然后倒了壶里的水，用竹筒水瓢重新取水，“水已三沸，过老了。”

悯谣盯着他的手上动作，“还有这种说法呀？我竟然不知，来了仙界以后感觉自己更加孤陋寡闻了。”

“哦？仙界的事，我倒是知道些。若是你有疑问，我很乐意解答。”穆君把冒着热气的茶杯稳稳地放在她前方的桌上。

悯谣道谢后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秋冬之时找不到花仙们的踪迹，她们都去哪了？”

“春华秋实，花落之后，自然是结果，冬天大概就是上报功德的时候了。据我所知，仙界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花朝月夕’。”

悯谣点点头，“花朝月夕。”

穆君打开描金葵花食盒，八格装的每样都不同，“来，这还有茶点。”

悯谣捻起一块豆绿水晶糕，放入口中，丝丝清甜，“好吃。”

“花朝节，就是每年的二月十到二月二十。中秋，自然就是八月十到二十。每次都会开宴十日，想要参加的话，在月初找礼部司报名即可。”担心她还不认识人，穆君又补充，”比如，芣苡仙子......”

芣苡，想起她那天连人带车都消失了，悯谣忍不住笑了，“原来是她，看来还得再见面了。”她又有些期待地看向他，“那你......也会去嘛？”

他没有立刻回答，遥望远方，感到心情有些复杂，“小时候总被母亲带去，大了反而不爱去了。”

悯谣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风加大了，卷带起一捧雪。那种惆怅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以前很向往成仙的。地府多是这样的阴天，花草罕见，连灌木也长不高；自己的相貌被永远定格在生前某刻，年年都一样；除了酆都特定的茶、酒之外，不能进食。”

“我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往生者，他们带着各种各样回忆来到十殿，可惜，作为鬼魂，我就是内心再触动，也流不出眼泪。总之——在那时，我觉得地府压抑贫瘠。”

穆君安静地听着，仿佛天地间的风雪都停下了，只剩眼前人口中的故事。

“我经历些事，结交了知心友人，她们很羡慕我成仙。仙界生机勃勃，建筑雕梁画栋，这里的条件是地府比不上的。我刚到这里时，各位花仙可能是因我的身份，对我颇为殷勤热切，当她们不需要我时，比如像现在。。。。。。”

“我记得多年来都是这样的，无事的话，大家更愿意偏安一隅，互不打扰。”穆君开解道。

“可是我觉得心里空空的，我只看到大家表面的热情，却感受不到真正的关怀。也许对于她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有工作价值的无名之辈，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你该是初来，还未适应吧，往后还有时间多多了解。曾经你向往成仙，有没有想过所求为何？”他突然问道。

这该怎么形容，悯谣努力描述那种飘渺的所求，“我想要的——是一种真实的，能让内心充盈且温暖的东西。”

好奇怪的想法，“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么？”穆君不太肯定。

此刻悯谣的模样才清晰地映入他眼中，初见时就觉得她容颜姣好似秋月，现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鼻尖，更将她的委屈直传进他心里。

“可否借你的令牌一用？”他开口问。

“嗯？可以。”悯谣反应过来，递了过去。

“我在你的令牌上留了仙气，若是哪天你真的找到了那样东西，还请替我解惑。”

“我也希望自己能找到。很感谢你今天的款待，还有听我说了这么多。”悯谣接了令牌，回了一礼。

腊月在下界忙完的红蓼，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到了悯谣，“怎么了？你竟会主动找我？”要知道悯谣连二十八星宿诀都不用她教，只靠自己参悟就能开阵。

“找你是想商量，我们能不能交替下凡，元月我去，二月你去这样？”

“为什么？”

“我听说‘花朝月夕’很热闹，想去一观。”

红蓼皱着眉，“你是怎么知道‘花朝月夕’的，谁跟你提的？”

悯谣正面迎上去，“这么说，你是知道‘花朝月夕’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也不跟我说。可能是你忙得忘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答应我，让我明年赴宴吧？”

红蓼开了房门，“进来说吧。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你不清楚‘花朝月夕’是做什么的。你听人随口说的好，实际你去到，会发现还不如不去。”

“是吗？那你给我讲讲。”

“花朝节，是给花仙们展示自己最美的花的。你想你凡人一个，去了也不过是看看热闹。”

“有那么多好看的花，我觉得很值得去看啊。”

“可你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呀！去到那，不是丢脸？”

红蓼稍微缓和了语气，“其实我们同为花神使，没必要为了争去赴宴坏了关系，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什么？”

“我们一起下凡完成任务，然后轮流赴宴怎么样？”

悯谣心中又燃点起希望，“这个方法好，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新的一年，二位花神使准时到达花神殿，带着花神令开启群芳阵，为众仙分配仙气。到了二月初，红蓼先行赴宴。

“你怎么才回来啊？花朝节十日宴，都不剩几天了。”悯谣终于等到了迟迟归来的红蓼。

“不好意思，熟人多，大家聊得欢畅，不记得时间。还有两天，你就安心地去吧，记得散席后回来。”

唉，总好过没得去。悯谣赶紧用了仙符，赶回仙界。她边走边问，好不容易来到了花朝宴。给守门人出示了自己的名帖，他还问了几句才放行。

好大的宴席，像是在空中悬浮的岛台，每条游廊上都精心栽满了各色鲜花。宴桌上、席位旁是各位带来的娇艳仙葩、或坐或立的仙人们在鬓边簪花，目之所及都被花植装点。

芣苡疾步而至，拉住悯谣的手往末位走，“你怎么不换身好看的衣服，你知道你穿得那么。。。。。。那么格格不入，在入口乱转有多显眼吗？难不成要花神从主位亲自下来迎你！”

“哎呀，怪我。我第一次参宴，很多事都不懂。你也带了花来嘛，给我看看？”

“这，你得确定要养，我才能给你看。”芣苡提了个要求。

“啊？”悯谣感到有些惊奇，我只是想看一下。

芣苡小心地把完整一株从桌下拿出来，她轻柔地说，“你看嘛，它长得健壮，带回放在你的院子里，都不用打理也会活得很好的。”

“咳，你不要以为它小、没用，实际它用处可大了。旁人我都不会给她看上一眼，你是真心想要，我才给你带走。”

细圆柱状的小穗，靠近顶端的位置开了白色的花，顶端以下的位置有黄色的花蕾，大而宽的叶片像坐垫一样，平铺在穗底。

“其实挺好看的，谢谢你愿意送给我。”

按捺着心底的雀跃，芣苡的手还不舍地扶在花盆，叮嘱道，“这株已经开花结果了，你可以用刀把果穗剪下，晒干后用手搓出种子，仔细挑选好的，然后贮藏起来。”

见悯谣听得认真，“每年4月或者10月都可以播种。它喜欢温暖向阳的环境，还有像这盆里的沙质沃土。你要注意，太热的话，它可会枯萎。”

“嗯，我会带回去，按你说的好好养护。”

“对嘛。”芣苡笑着点点头。

“刚来的仙子怎么坐在了末位？芣苡，你不带她上来向我引荐？”有一道女声从远处清晰传来。

芣苡腾地起身，不敢怠慢，“悯谣快跟上来，是花神要见你。”

两人行进期间，大家似乎都没有过分在意，还是各自宴饮。来到首席，只见一位与梅花仙有些相似的女子，不过她额前有着清晰的梅花仙印，眉宇之前的端庄贵气，不是任何华冠能妆点出来的。

大家互相行礼。芣苡开口，“见过花神，这是从地府百年飞升之人，名为悯谣，是现任花神使之一。”

“原来是瑞香那边的人。我瞧你面善，给你三支签，替瑞香、红蓼投了吧。”梅花神从桌上捻起三支有编号的木签，抬手递过去。

“多谢花神。”悯谣回礼。

“嗯，芣苡会带着你，不必拘束，像大家一样玩乐就好。”梅花神轻挥左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