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才松口气，就听悯谣开始分析。

“各位，那么我就从头开始梳理。首先，阎罗十殿一切如常，这表明人间没有天灾人祸，往生人数并不多；而奈何桥的生魂变多，说明去投胎的生魂变多了。经过审查，我发现轮回台众多等候投胎的生魂，品行有好有坏，那么我当然会怀疑为何恶鬼也能投胎。”

说到这，她望了丹朱一眼，“起初我以为是判记审核不严，轻易将生魂放去人道轮回。但我发现能够投胎的恶鬼并不是出自某位判记，而是通过非常手段，攒够了功德获取投胎机会。”

“可是这些品行不良的生魂不知，没有判记授予的胎印，即使去了往生池，也无法变成胎灵，他们失去了鬼气便会灰飞烟灭。而这些消息不知为何流传到了酆都，导致生魂滞留，不愿洗去鬼气，耽误了投胎。”

“我原以为是召我来成仙的，不知为何要在这听你高谈阔论？”丹朱语气生硬地打断。

“地府混乱不堪，你却只顾自己成仙之事。难道你不好奇现在阴阳两界险些失衡，是谁导致的？”悯谣走近她反问。

“不是我不关心，而是我的成仙之事已经耽误了。我费些时间听悯谣判记分析分析，就能挽救地府？”丹朱挑眉看向她。

“转生大阵已经开启，不得已牺牲部分生魂，来断绝地府乱象带来的恶果。丹朱判记真该耐下心来，听听看幕后之人是如何操作的。”想起那惨剧，悯谣不禁声音放缓。

碍于众人在前，她无法阻止悯谣再说下去，丹朱不发一言。

“适才我说有些恶鬼，是通过非常手段，获取了投胎机会。这也是前期奈何桥人满为患的原因。丹朱，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紫薇花笺’这样东西？”悯谣提到。

“我忙得很，对这些东西不关注！”丹朱没好气地回复。

“紫薇花笺助人实现心愿，可用银钱及功德唱价，如果银钱不够，可用功德抵。为什么只能用这两样东西唱价呢？”

“因为生魂的心愿，除了要更多钱，不过是投胎转世。有些人功德足够，但想要更多银钱来享受，所以他出卖自己的功德来换钱；而另一些人本来功德不够，应该服役服刑，却用银钱来换功德，得到投胎资格。”

“这些——只需紫薇花笺的主人去功德台，把功德转给缺德之人，再将得来的钱转交求财者。在此人的推动下，自然是求财得财，求生得生，只是使用花笺的人，并不清楚自己将付出多大的代价。甚至，在往生池灰飞烟灭时，他们还不清楚原因。”

“是啊，这些人既然都不在了，悯谣判记你怎么证实，自己说的就是事实呢？”阎王听完这番分析，紧接着问道。

悯谣苦笑，“紫薇花笺真称得上是巧妙的设计，幕后之人不仅可以在交易中得到好处，而且受害者还会在投胎中逝去，不留痕迹。所幸，我在往生池截获了一些幸存的生魂，他们能证明我说的。不过遗憾的是，他们也不知紫薇花笺的主人是谁。”

冷面的阎王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他适时将字画行的掌事传上来，遥指向丹朱，“你说说看，是不是面前的人给你发的花笺？”

“这......我也没见过她的真面目，”在阎王霸气的威压下，他声音略发颤却还不肯松口。

“无碍”，阎王又将功德台的记事员传上来，“翻一翻你的记录册，最近有谁多次得到他人捐赠的功德？”

记事员兢兢业业地翻找着，老实地回道，“最近功德往来和接收最多的，正是功德榜榜首——丹朱。”

火已经烧到身上，叫她怎么能不急，丹朱大声道，“他们给我捐献功德，是因为满意我的判决，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声音分明就是贵人。墙倒众人推，就算此时他不说，他扰乱了地府秩序也得服刑。拍卖行的掌事，趁机指认花笺出自丹朱。

差一步就能成仙，却被夺走了机会，丹朱食指几乎要抵到悯谣的脸，“我是比不过你，‘和衷’命格嘛，多了不起啊？有这样的优势，是上天不公！”

十殿之首的大人听了，也微皱眉，毕竟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觉得被冒犯。

令她意外的是，悯谣这次不像从前气急，“和衷命格了不起，是吗？若是真的能看到所有的过往，我倒希望自己第一时间察觉你的异常，阻止你用紫薇花笺中饱私囊。”

十殿大人也忍不住说道，“和衷命格，只是能看到面前之人最深刻的过往记忆，这些都是零碎的片段，若是让我来调查，我也只能看到你几乎日日都在十殿判决，哪会想到你花一点时间就能作乱！”

听了这话，丹朱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原来和衷命格根本没有她想得厉害，她带着哭腔，“不是靠着命格，那你凭什么赢我？”

赢了她，现在输赢还重要吗？悯谣看着面前挫败的女子，回道：“你有听说过‘东海孝妇案”么，里面的官吏乱用权力草率断案，害死无辜之人。你为了一己私欲，动用权力，在你高居榜首的背后，牺牲的是多少不明真相的生魂。我曾想过，若你没有做亏心事，我输给你也认了。”

“事到如今，不用你假惺惺”，丹朱真受不了战胜者对她的怜悯。

阎王见此，下了最终判决，“买卖功德的生魂直接送到往生池，速速解决，以儆效尤。从此禁止私下的功德转赠行为。如有需要，必须上报审批。”

他看了眼丹朱，小小的判记居然能搅得地府不得安宁，“丹朱，被罚没功德，其功德转赠给悯谣。即刻将她送去人道轮回！”

“悯谣判记，找出了作乱之人，是大功一件。我批准你升为功德榜榜首，这几日你就准备升仙之事吧。”

“我辛劳了几十年，结果得利的是你啊，还说地府有多公平正义！”丹朱讽刺的笑声回荡在殿内，敲得悯谣内心隐隐不安。

“此事就此定论，散会！”阎王干脆地宣布着。

悯谣等地府的掌权者都走了以后，才动身离开。

“悯谣判记，有件事碰巧关于你。”功德台的记事员在后面叫住她。

“什么事？”她记得自己就只捐过功德给缙云师姐，应该没问题吧？

“别紧张，不是坏事。这捐赠册最后一笔，受捐者是你。想着与你有关，还是提一下。”

悯谣不想平白承了情，问道，“是谁？捐了多少？”

“方覚，他说这是他成仙前最后一件能做的事了，他捐了不少，可要好好谢人家！”

悯谣忍住了惊叹，“那他现在在哪，我这就去感谢他老人家。”

“他已成仙了吧。我心想你们若是以后有缘相见，你还得知晓这事比较好。”

她给记事员行了揖礼，“确实，感谢你特意相告。”

秋梨和杏黄得知悯谣成仙的消息，都喜得过来探望。杏黄道，“悯谣好厉害，仙人竟是我好友！好羡慕呀，你令牌的功德一定满了吧？”

“就是，拿出来看看嘛。”秋梨也好奇地凑近。

令牌的背面不再是一个缺口，光滑的内壁上出现了一幅画面。一只鸟儿从怪石嶙峋的山上飞起，正往海面上赶。任海面波涛汹涌，也阻挡不了鸟儿前进的决心，它小小的身体始终高过无情的浪花，骄傲地扬起头。

杏黄问，“这画是什么意思？”

秋梨注意到鸟嘴处，“你们看，它衔着一颗石子呢。”

“是‘精卫填海’吧，取其‘英勇无畏、积少成多’的寓意。”悯谣猜测。

“原来是这样。”杏黄明白了。

“不对劲，我看你只开口说了一句话，你终于达成心愿，该是最高兴的人啊？”秋梨问。

“阎王把丹朱的功德判给了我，不然我也成不了功德榜榜首。连丹朱都说，这不公平。”悯谣把心中的郁结说出。

“她那是不服气。像她那样，高傲又心术不正的人，就应该成仙吗？”秋梨抓着好友的手，义正辞严地反问。

“就是，像悯谣这样正直善良的人，才能成仙呢！”杏黄也语气坚定地说。

“你们把我夸得无地自容了”，悯谣捂着脸，笑意却挡不住。

冥舍外闹哄哄，有人进来恭贺，还都说要请悯谣饮茶，人多了悯谣也招架不住。“多谢诸位好意，只是时间紧凑，我不能一一奉陪。”

杏黄心思活络，提议道，“我知道一家好馆子，我们三人请客，一定让各位都满意，怎么样？”

之前她们还指责过悯谣多事，现在冰释前嫌的机会就在眼前，自然是答应了。当日开宴，此后又休整了一日。

到悯谣成仙之时，只让秋梨和杏黄相送。她把所有银钱都给了杏黄，“你在酆都的营生，我就算是尽力支持啦，开店指日可待。”

杏黄拿着好友的积蓄，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都是丹朱的花笺骗走了她的钱，如今悯谣又慷慨解囊，她该怎么感谢才好。

悯谣又对秋梨说：“我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了，要不给你渡鬼气？”

秋梨佯装发怒拍了她两下，“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与你结交又不看重这些。我只担心，你日后孤身一人，仙界的人会欺负你这个性子软的，到时候我们又不在你身边......”说得她越来越心酸，鬼嚎了起来，“叫我怎么放心呐！”

飞升阵法却在此时发力，悯谣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上，她不舍地喊道，“秋梨、杏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