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桃此刻是什么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日思夜想就连做梦都在期待的场面，居然就这样不期而至了。她又怕自己看错了听错了感觉错了，所以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想回头却实实在在又不敢回头。

“小桃？”宁芷叫她，“你还好吗？你不回头看看阿娘吗？”

没错了，就是这个声音，全世界最最温柔最最好听的声音。

毛小桃眼泛泪光，慢慢地转过身来，一眼看到了她最想念的那张脸，她再也忍不住了，拔腿狂奔过去，猛地扑进了宁芷的怀里，一声声叫道：“阿娘阿娘阿娘……”

像是要把前些年里没有机会喊出来的份额都喊掉似的。

宁芷摸着女儿的发顶，内心百感交集，她的女儿，居然已经这么大了。多可惜啊，她没能亲眼看着她慢慢长大……

“你是谁？你们在搞什么鬼？”二人身后的姜盛脸色十分阴郁，怒视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女二人，垂下的手还在发抖。

宁芷抬眼看姜盛，问：“方才听你说，你是临江姜家的孩子？”

姜盛咬牙切齿，再问：“你到底是谁？”

“我叫宁芷，是这把仲吕笛的主人。”宁芷朗声答道。

毛小桃已经平复好情绪，虽然舍不得，但她还是从宁芷怀中离开身，抹干眼泪紧紧靠在宁芷身旁站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被禁鬼术所伤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姜盛愤怒异常，根本不愿意相信来人是宁芷的事实，他大吼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赶紧把仲吕笛还给我，否则，你们二人，我一个不会放过！”

宁芷皱了皱眉，叹道：“临江，怎会出你这样的孩子……”

“少废话！”说着衣袖一挥一招，翠玉笛重新回到他手边。

不过，就在他衣袖挥动之间，毛小桃和宁芷都没有看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又出现了七八个黑衣人。他们一言不发，上来就掏出乐器，伴着《吞云》之乐而起的，是如海潮山崩般压来的气势。

同时出现的，是毛小桃感应到的客栈结界遭受到了更加强烈的攻击。

“阿娘，客栈也有很多他们的人，小石头和小林香在那里。”毛小桃急道，事关那两人，她无法表现得游刃有余，一边分散力量巩固那边的结界，一边担忧道：“他要是召来更多的人，我担心结界撑不了太久。”

“我们速战速决。”宁芷果断说道，接着将竹笛送至唇边，身形已疾冲向前，伴着仲吕笛的笛声而来的，是冻人肌骨的寒意，顷刻间，河水结出厚厚的冰，呼呼冷风从小树林里刮来。

《吞云》甚至丝毫影响不了宁芷，她停步在了姜盛一臂之外，仲吕笛的龙首中忽然喷出一团雪来，那雪团直直地朝姜盛击去，就在离他额心一指的距离停住了。姜盛想要躲避，却突然像被冻住了似的不能行动。

“这是数千年前由临江长老创作出来的《寒江雪》，作为临江族人，你可有听过？”

姜盛绷着脸，一言不发。耳边的笛音不停，他眼见乐曲所及之处，狂风大作，好似卷起来纷飞的大雪。

很快，停于姜盛额前的雪团发生了变化，它变成了一支羽箭的形状，尖锐的箭头闪着冷冰冰的寒光。

其他黑衣人见状，恐姜盛有了闪失回去在首领手下也是难逃一死，一个个拼了命就要来护住他。宁芷于袖中动了动手指，那支羽箭长了眼一般从黑衣人之间穿梭来去，紧紧追着姜盛不肯松懈。

宁芷道：“我念你是临江族人，不愿与你为难，你带着这些手下……”

话未说完，就听得身后一声长笑，宁芷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影闪进树林，这人行动极快，眨眼之间身形已到姜盛近前，抬手抓住翠玉笛，随口吹出不成章法的古怪乐音。他的脚步始终未停，但步伐诡异如鬼魅，穿梭于护着姜盛的几名黑衣人之间，伸出手接连朝那几人的肩头重重拍了几掌，那几人不及躲避，竟相继吐血倒地而亡。

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宁芷震惊不已，但心念并未松动，冰雪羽箭仍紧追着姜盛不放。来人的身法越诡秘，羽箭的速度就越快。只见他猛地反手击向羽箭，被击中的箭头擦过姜盛的脸颊，带出来一缕血红后，溃散成烟。来人又是一声长笑，揽住手脚被缚的姜盛闪身欲走，却在离开之前朝着先前倒地吐血的五人又是一掌，五人立时气绝身亡。

来人这才收起翠玉笛，带着姜盛，满意地大笑而走。

好快，毛小桃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应对。

宁芷顾不上逃走的两个人，拉着毛小桃急急忙忙地奔向倒在地上的十来个黑衣人逐一查看，可惜救人无门，这十来个人已经悉数被杀。没等她们细探这些人的死因，突然又冒出数十个神情冷酷的黑衣人来，行动匆忙地将倒在地上的同门抬起，又匆匆消失。

“走吧，先回客栈。”宁芷说道，但见毛小桃还在发愣，问：“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带走姜盛的那个……”毛小桃有些犹豫，那人动作太快，她又离得有些距离，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在他的衣袖处，好像看到了熟悉的纹样，她不确定地开着口，“阿娘有没有注意到他衣服上的绣纹，我好像看到衣襟上绣着十二章纹，我几次碰到不同的人，衣服上都有这个花纹。”

“十二章纹？皇族？这就奇怪了！”宁芷有些吃惊。

“这些年来，除了文伯侯府的女巫高阳，从来没有听说过王公贵族中还有谁对巫术感兴趣甚至还学习了的……据说姚叔叔在望津，一直是禁止巫师随意收徒的。”

“你看那个人的术法，已经是这样的高深诡异，断然不可能是三五七八年的功夫就能学成的……你说碰到过好几个衣服上有这个花纹的人，好几个人……即便对巫术感兴趣吧，又为什么要这般招摇地表露身份呢？”

毛小桃摇着头，她也是想不通这点，说道：“最近发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等回了御云我们和阿爹婆婆他们一起再商量吧……”

突然不安地望向宁芷，忐忑问道：“阿娘回来就不走了对不对？我们会一起回家回御云的对不对？”

“嗯，回来了，不走了，我们一起回家回御云。”

御云，这两个字真是让宁芷心中狠狠地一动，那个她生活的时间并不长的地方，是她最喜爱的地方，那里有整片大陆上最古老最美丽的合欢树，以及她最爱的人。

毛小桃唤来白露，它却先走到了宁芷身边，亲昵地绕着她转圈圈。

“阿娘！我阿娘回来啦！”毛小桃语气欢喜地给白露作介绍。

“它知道！它一直都知道！”宁芷抚摸着白露柔软的毛发，喃喃说道。

毛小桃傻乎乎笑，说：“我忘记了，你们见过好几次的……对了阿娘，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是因为仲吕笛吗？”

“是啊，因为这把笛子终于出现，我才找回被禁锢其中的生魂，才能彻底离开西海外的世界，真正地回来。”宁芷说着举起了手中的竹笛，不舍地看着，一别多年，真是好久不见了。

西海之外，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呢……毛小桃恍然有所醒悟，想到传说西海外的极远之地，是少昊大帝的属国，那里百花齐放百鸟聚生，是杳无人迹的方外乐土。传说还说少昊大帝喜爱音律，尤擅抚琴，也许正因为他们巫师同样通晓音律，她的阿娘才会被允许进入他主宰的乐土。但是大巫说，渡海西去的世界不是凡人可以探究的世界，所以多年来关于她阿娘的去处，她与阿爹和婆婆，从不多问。

然而宁芷主动说道：“仲吕笛被抢走之后，似乎被加了什么隐藏的术法，我被禁鬼术所伤，生魂离体，大巫安排我渡海西去到少昊大帝的属国治疗养伤，在那里，失去生魂我可以以云雀的形体生活……”

“云雀！”毛小桃惊呼，“是云雀啊！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云雀？”

宁芷笑着点了点头，“生魂被禁锢，我无法以人形生存，在西方，我被教导以更小的身形生活来保存生命力，也好集聚力量每年一次回到御云和你们重逢，其实为了等待仲吕笛在大陆上重新出现。可是，笛子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这些年中连我也无法探得它的去向。直到你去高月市集，我这么多年里第一次感应到了仲吕笛的踪迹，我知道希望来了，所以迫不及待地从西方回来。没想到这两天在小金城，笛子的气息越来越强烈……直到今天，姜盛终于把它拿出来，我才得以找回生魂，重新做回我自己。”

“原来那日在高月市集，我感觉到姑洗笛的怪异不是错觉……我当时就怀疑小林香中蛊，是有人故意引我去高月市集而策划的，现在想来，有可能真是这样的。”

提到了林香，宁芷便道：“我们先回客栈吧，这些事情等回了御云再说。”

石淮见到宁芷，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欢喜。他是真心地感到高兴，在毛小桃每一个心愿达成的时刻，他都会感觉到高兴。

“你们没事吧？林香怎么样？”回客栈的路上，宁芷已经简略听毛小桃说了林香受伤的事，除了心疼林香之外，她还有不理解，不理解姜盛作为临江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没事，有小桃的结界在，那些巫师伤害不了我们。”

宁芷上前替林香把了脉，见脉象平稳，放下心来，庆幸道：“还好救得及时保住了性命。等她醒了我们就回御云，回去了有婆婆给她调养身子，一定会养好的……这么小的孩子，就受了这些苦，若是被父母亲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毛小桃闻言，心中一阵凄凉。

因为担心长命司的人还要来找麻烦，毛小桃等人几乎没有再离开过客栈一步。下午的时候，毛小桃突然想起昨日老先生说凉丘封城会发告示的事情来，连忙下楼向客栈小厮打听情况，大厅里养伤喝药的好些人都在，他们是听了毛小桃的话，才想起了这件事，不过怪的是，从外面回来的人，都说在街上没看到任何告示。甚至和上次不同，这回，城里没有任何人在议论凉丘封城的事情。

好像这件事，就要这么不了了之了一样。

第三日一早，毛小桃和老先生正在前厅里给受伤的人们集中换药，就听得客栈小伙计一阵风似的窜进门内，气喘吁吁道：“听我说……大家都听我说，那个凉丘城——凉丘城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