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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姻缘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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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过要修远死。即使我嫉妒他,我也没有想过要他去死。”孟修齐说道。

“是吗?”女子反问,语气淡淡的。

“你不相信?”

“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

孟修齐直接沉默,一会又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杀死乳娘,我甚至想他要是恨意难消,也可以来杀死我,我也在等着他来找我……”

“不会的,大哥知道修远向来敬重你,他不会杀你的。”

孟修齐闻言浑身僵硬,接着五官开始变形,终于落下泪来。

屋内只有痛哭声,偶尔夹杂了女子喝茶时杯盏清脆的撞击声。

毛小桃想,故事到此就要结束了。

大概是毛小桃在孟修远的院子呆了太久的时间,门外突然出现婢女来报,说天已近午,等了半天的老爷夫人们因为不知事情如何进展都跑了过来问问情况。

女子挥了挥手,道:“大哥擦擦脸,一起出去等长老请修远出来吧。”

孟修齐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洗完毕后站起身,行至门口时顿下了脚步,低声问道:“他会来吗?”

“会。”女子答道,“他还没有真正离开。”

“夫人见过他?”石淮惊讶,却发现毛小桃毫不意外。

女子轻笑,答:“每一天。”

主人家及御云二人都聚在了院中。孟府的众人也许从毛小桃来到这个院落起,就猜到了他们想要隐瞒的事情会瞒不住,再加上率先从屋内走出来的孟修齐双眼红肿,是明显哭过的样子,一切便不问自明。

孟家主母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呆滞地看着站在前方的毛小桃迎风展开灵幡。

那是一张洁白的狭长的幡,稳稳地像有人拉住似的漂浮在众人的头顶上方。灵幡上的图样这才完整地展现出来,遍布其上的是玄鸟与玄蛇,各种形态的栩栩如生的黑色的鸟与蛇。

风并不强烈,然而竹林突然发出了飒飒声响。人群虽然不安,但仍然保持着安静。

毛小桃首先听到一声尖利的鸟鸣,拖出长长的余音,然后她听到竹林里传来男人的声音,那人说:“我不想同他们相见。”

“因为你的仇恨无法消解?”毛小桃问他,一边挥手示意孟府一众噤声,一边召唤出姑洗笛将其变换成巨大的幕布隔绝身后的众人。

一身白衣的男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他的手中还握着匕首,神色有些茫然,困惑问道:“消解?仇恨是可以消解的吗?还是说你作为巫师,有这样了不起的能力?”

“我也许能帮你。”

“帮我报仇?还是帮我消除心里的仇恨?”已成鬼影的孟修远扯出一抹苦笑。

“你希望是哪一种?”

孟修远没有回答。

“你杀了人。”毛小桃陈述一个事实。

“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恨这么狠。”

“只是因为恨?”

孟修远一愣,叹道:“不愧是御云的迷雅啊!虽然年纪轻轻,却十分厉害呢!”

毛小桃等他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其实很看不起巫师,其一是因为你们巫师一族实在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其二是我根本不信人可以灵秀到具有参悟天理自然的能力。可是很奇怪,在我死后,就在这个我一直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里,我碰到了数不清的,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灵。他们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有的比我小,有的比我老,年岁大的那些爱讲故事,那些有关巫师的故事里,他们最爱讲御云。所以听说你来,我很期待。”

“我想你应该不是因为期待我来,才动手去杀害乳娘。”

“的确不是。”

“你不知道何去何从,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家里走不出去。”

孟修远摇头叹道:“现在也不明白。”

毛小桃指了指天空,道:“看到那些黑色的鸟了吗?他们是幽冥之地的使者,一般人死后,亡灵都会随着这些鸟飞往的方向走入另一个世界。或者你看地上,那些黑色的蛇,他们也是亡灵的引路人。”

“我居然没有在意。真是奇怪,我之前都没有在意到他们。”

“因为你产生了想要做另一件事的意志,更强的意志。”

孟修远仰头望着天空,视线随着黑色的鸟儿飞往的方向,望向天际外看不见的北方。他望了许久,才道:“我以为只要我追着他的步子一起离开,我们就会继续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一直没有找到他……”

“所以你杀乳娘,因为你想看看一个人死后会去哪里。”

“是,我犹豫了好多天,一直下不定决心,活人的尊严纠缠我,让我难以做出杀人的恶行……怪只怪乳娘自己,她不该日日夜夜地侮辱我,更不该侮辱严禹。我挖去她的双眼,因为是她第一个看到我和严禹在一起的人……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挖她眼睛时的感觉,最初的紧张很快被报复的快感压倒,匕首刺进肉里,刀尖旋转,轻轻一挑,满是恐惧的浑浊的眼珠立刻飞出来……一想到她再也不能看见我们,我就感到无比的畅快。可她居然没有死!”

“所以你不得不再次下手。”

“第二次比第一次容易太多,已经不能说是不得不了。你可能无法理解,那种仇恨到极致的感觉,我割掉她的舌头和嘴唇,我知道她再也不能胡乱辱骂严禹和我的时候,巨大的满足感包围了我……也许就是那时候,我满足到一时恍惚,没有看到死掉的她去了哪里。”

“难怪……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会忽视掉这个。”毛小桃举着那根姻缘结。

孟修远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毛小桃手里的绳子,伸出的手又垂下。

他祈求:“但愿迷雅真如传言那般神通广大,我用所剩无几的尊严请求您让我见到他。”

他的祈求像环形的风,在毛小桃的周身反复回荡。

毛小桃良久没有作声,直视着一脸哀伤的年轻人,然后她轻叹一声,扬手将姻缘结抛至灵幡之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只玄鸟自灵幡中挥出来巨大的翅膀,呼呼两扇腾空飞向遥远的北方,利爪牢牢地抓着那根红黑相间的姻缘结。

接着她手腕翻转,眨眼之间,那把竹笛已被她握在了手中,风声中的祈求消失了。

身后的众人如大梦初醒般回神,孟修齐踏步向前,大喊:“修远!”

“好久不见大哥,”孟修远的面容从哀伤变得沉静,淡淡道:“其实也没有好久。”

“修远,是大哥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和严禹……”

“你不要提他!你不可以提他的名字。”孟修远冷了脸,一字一句地说着,颤抖着手一把扔开了手里的匕首。

孟修齐被到扔地上的匕首惊到了,猛然感觉到他的弟弟其实在极力克制地忍耐他,为了一个所谓爱着的男人,爱得连他提个名字都不允许……严禹死后,他的母亲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婚礼事宜,一天他被派了去劝说修远同意这门亲事,当时修远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你们让我娶妻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攀附太尉府的荣耀?为了遵守你们口中的人伦常理?那我的爱和理解呢?明明那才应该是最重要的啊……我不明白我爱上一个男人究竟伤害了你们当中的谁?你们非要我和一个女人成亲,是需要她传宗接代吗?还是需要她来侍奉上人?或者仅仅是因为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男人,都需要一个女人来证明他其实是个男人?”

为什么他们都要和男人纠缠不清?父亲是这样,弟弟也要这样。

孟修齐懊恼地想起多年前母亲领着他游湖却意外地撞破父亲好事的场景,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拥抱,亲吻,抚摸……倘若不是因为深深刻在脑海里的这个场面实在难堪,也许母亲和他都会保留多一些的善心,也会更有忍耐力……

是这样吗……

孟修齐的脑海里各种想法都在翻涌,他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有点想吐……

想到未来将要由他来继承的这么大的家业,他就满足得想要呕吐。

天空中有一只逆向南飞的巨大玄鸟,远远能看到玄鸟的背上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修远恭喜你!你和他终于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女子的声音很温柔。

孟修远的视线越过毛小桃,看向名义上是他妻子的年轻女人,神色落寞,说道:“杀了你的乳娘,我对你感到深深的抱歉。”

“你又说抱歉。你知道吗,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除了不想娶我,就是抱歉。”

“我……”

“我会恨你的,因为你杀了养我长大的乳娘,我到死都会恨你,就在这个院子里,我每一天都会恨你。”

孟修远定在院子里,看着他名义上的妻子,回忆起他们在乳娘安排下的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年初,立春刚过,天还没有完全地暖和起来。

那时还没有成为他妻子的她,穿了翠绿的袄与他隔桌对坐,只是两人都不冷静。一盏茶功夫都不到,他就怒不可遏地拔高了声音,他对着她吼道:“你乳娘口口声声说我背叛你,我何时背叛过你?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写了信明确地告诉你说我爱的人是严禹?”

她满脸的不理解,同样拔高了声音吼了回来,“他是个男人,这怎么能叫爱!我对你的爱才能叫爱!”

他没有为她留情面,回道:“你爱我吗?你此前连话都没有同我讲过你怎么可能爱我,你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宁愿爱一个男人也不爱你。”

她没有再说话,脸颊通红地呆坐在那里。

那时的她,比现在要胖些,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和现在不太一样。

玄鸟收起了翅膀,白衣的严禹手里拿着姻缘结,轻轻地从玄鸟背上滑落。玄鸟回到了灵幡上。

孟修远的眼里再没有了那个年轻女子,也没有其他,视线所及只有迟迟来到的严禹,唯一的人。

毛小桃此时开了口:“如今,你们可以结伴北行。”

严禹伸出了手,微微笑着。

孟修远握了上去,紧紧地。

天上的玄鸟不知疲倦地飞往北方。

毛小桃横握姑洗笛送至唇边,再来一曲,邑宁的事情就可以结束了,她就可以回到御云了。

年轻的女子突然道:“长老可以为他们吹一曲喜乐吗?”

毛小桃点了点头,竹笛飘出来清丽明快的乐音。

灵幡招展,天外霞飞。

毛小桃收好竹笛和灵幡,再以召唤术召唤来骨铃时,孟家的这些老爷夫人们才惊觉事情大概结束了。许是羞耻心作祟,大家都很沉默。是管家第一个出声问毛小桃的,他问:“修远少爷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吗?”

在毛小桃点头之后,他再问:“那具尸体要如何处置?还会发生尸变吗?”

“不会的,早上我已经消除了尸体上的怨气。”毛小桃解释,想了想又说:“那是被害瞬间的恐惧积成的怨气,会引发尸变,那不是有意识的灵,所以以后不会再作祟。乳娘的亡灵已经去往幽冥之地,尸体只要如常下葬即可,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

众人听得毛小桃的话,七嘴八舌地相继离开,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女子和御云二人。

女子还保持着先前的站姿,目光望向北方。

毛小桃提出告辞。

女子道:“修远第一次对我说抱歉,是在他给我的那封信里,他说抱歉,说不能娶我是不能误了我的终生。”

“他误了你的终生吗?”毛小桃一门心思想回家,随口问道。

“误了吗?大概是误了吧!”女子笑了笑,想起他们第一次扯着嗓子大吵的最后,她想说却从来没能说出口的话。

当时修远说她不爱他。但是他错了,她爱他,是真的爱他,怎么可能会不爱呢,他是她离开那个家得到轻松自由生活的唯一希望,那时候的她,就像爱一棵救命稻草一样的爱他。

这应该也算是爱的一种形式吧……

然而之后,她亲眼见证了他给了别人纯粹的、与她毫无关系的爱,她的爱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羡慕与渴望,她大概会用接下来的整个余生去渴望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种爱。

女子摇头叹息,说不准爱到底是什么。

和毛小桃一起走到门口的石淮,突然回身问她:“夫人觉得轻松自由了吗?从太尉府到这里,真的获得你想要的轻松自由了吗?”

女子僵在原处,默默目送着没有等到她回答的二人越走越远的背影。

视线移转,才发现这个院子原来是一样的好深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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