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眼睛，行仓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一样的执着，不一样的是，她更有勇气。

行仓叹了一口气，凝神看向风逍，慢慢回忆起尘封已久的往事。

百年前，如今的妖族尊主刚刚继任妖王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十六族无有不听她号令的。

少年得意，便觉得天下之大，尽在其手。

仙门秘境，魔界无双宫，即便是万鬼窟，于她而言，皆是来去自如。

可三界之中有一处，神秘莫测到无人敢笃定那处真的存在。

众人只当那是一个传说，就像万年间流传下来的无数传说一样，勾起人心向往，其实不过是妄想。

昆仑山顶峰，万年积雪不化，此时寒风阵阵吹起两个少年的衣衫。

“你确定这个方法可行？”

行仓偏头问向身侧的天魔少主，他们天魔生就一头红发，这游弋染头发犹如烈焰比她的红衣更盛。

此刻那双碧绿的眸子满是鄙夷，嗤笑道，

“云海阁藏书可是比七十二门加起来还要多百倍，我已经翻阅了数十本古籍，才从死经鬼书上找到这个法子，绝对不会有误。”

行仓撇撇嘴，“私入云海阁，还翻阅禁书，你也不怕被魔尊打死。”

游弋染浑不在意，“她要打我就得趁早了，不然等我坐上魔尊的位置，死的就是她！”

她的绿眸尽是杀意，在红发衬托下尽显狂放。

行仓暗自摇头，实在不能理解天魔自相残杀的喜好。

每次权力更迭后新任宗主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杀上任宗主。就算他们的关系曾是夫妻、母女、姐妹、父子……无有例外。

想到这行仓的警惕心又生了几分，游弋染连她母亲都能说杀就杀，待会一定要留意别被她捅了刀子。

“发什么愣呢！还要不要去凉风了？”

游弋染不耐烦说道，从怀中拿出一个水壶来。行仓哼笑一声，左手虚划，酒壶便凭空出现。

游弋染双手掐诀，两个容器中流出的红色液体便在空中相融，还有三道灰白光芒缠绕。

“可小心点，为了收集这三血三魄，我尾巴差点被那帮仙门打掉。”

行仓看她开始借着血魄画符，纹路之诡秘，在妖邪横生的堕神谷都未曾见过，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注]，非有是真幻者！”

游弋染眼中精光四起，血魄随这声号令顿时化作红光，轰然覆盖住整个昆仑。

无垠苍穹霎时间风卷云涌，天际撕开一道金色裂口，摇摇欲坠在山巅之上。

“成了！”

游弋染惊喜不已，也不去理呆愣的行仓，纵身便向那道裂缝飞去。

“哎！等等我！”

行仓回过神来，衣袍翻飞原地化作狐身，四足凌云便追了过去。

“等等！”

风逍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神采飞扬的行仓，

“前辈，百年前我师弟都还没出生呢，您别忆往昔峥嵘了，快点告诉我他的身世才是要紧。”

虽然她也好奇传闻中昆仑山之上的两处仙山，但从一百年前开始捋，不得说上个几天几夜？

行仓白了她一眼，“年轻人就是性急，你怎就笃定江玉尘和你一样年岁？”

风逍瞪大了眼睛，小九总不会已经一百岁了吧？！行仓转过头，看着洞府外偶然掠进的星光，喃喃道：“若是能再去一次凉风山就好了。”

风逍讶异道：“再集齐一次血魄不就好了？”既然她少年时都能得手，而今盛年若是想要更是不在话下啊。

“哪有那样容易，除了三贤之血，鬼魅之魄，最重要的便是天魔和阿修罗的心头血。游弋染早已故去，我也无意再因私心和魔族起纷争。”

风逍听这话一愣，那样狂傲的人居然已经死了吗？

行仓语气一顿，“扯远了。”

当年的一妖一魔，什么地方没去过？东海龙宫，无极深渊，堕神谷，天山秘境……可当她们进入凉风，才明白为何那帮子仙门要对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念念不忘。

树冠如盖遮天蔽日，草木盛华流动着银光，远山在雨雾中接连天地，到了夜晚，三轮皎洁的月亮从新月到满月，各有变化。最重要的是，灵力充沛到一呼一吸间，修为便会不可限量的猛涨。

“可惜我不是仙门，不然在这待一个时辰便可原地飞升了。”

行仓摇头叹气，只觉得身轻体畅，哪怕是妖修，灵气如此充沛，多少也有助益。

游弋染脸色难看，她是魔族，灵气再旺也没用。有这功夫，不如探探还有什么世外机缘。

突然，花丛中跃出一只面似狸，身似犬的异兽。游弋染久在上界，还以为是没见过的小妖，于是问行仓，“这是哪个妖族？”

行仓做妖王十余年，却从未见过如此长相的妖，也不禁好奇。那小兽看到陌生人，丝毫不惧怕，黑亮的眼睛流露出好奇之色，晃晃悠悠就靠了过来。

行仓对妖族本就亲近，正打算摸它的头，一摸不要紧，手刚放上去，感受到小兽体内涌动的力量便大惊失色，“它，它的修为起码有大乘后期。”

游弋染对异兽不感兴趣，正打算去远处的苍山，一听这话，立即蹲下身来，她还没伸出手，那只小兽耳朵动了动，撒腿跑了。

“随便一只野兽就有大乘期修为？”

风逍听到这不由惊讶，行仓默默点头。

她与游弋染在凉风山游荡了两日，只有飞禽走兽出没，个个最低也是大乘初期的修为。

没有遇到人，也没有什么奇境，两人正打算去探探凉风之上那层更为神秘的玄圃山时，出现了一个小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玉尘。”

行仓淡淡说道。

风逍一脸震惊，虽然刚才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还是不敢相信，“所以他来自凉风山？”

师弟是从凉风掉落到昆仑，所以才被正好在那里的无面人带走的吗？

行仓静默片刻，慢慢摇头，“不知道，因为那时他总是哭，说自己迷路了。”

天魔脾性暴躁，听不得小孩哭，游弋染抬手就要出杀招，结果就见那孩子吓得显出了原形，变作一只白色的鸟来。

霎时间天上的日月轮转，花草快速枯竭又重新生长，一妖一魔转眼间变成了鹤发老人。

随着她们年纪变化的还有体内的修为，不过一息之间，两人皆已踏入飞升境。

等惊骇不已的两人回过神来，白鸟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们又回到了昆仑山。

“后来，游弋染坐上了魔尊之位，在云海阁翻阅典籍无数，才查到这种异兽名为——噎鸣。”

风逍身子前倾急切问道：“噎鸣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如此神通？”

行仓摇摇头，“之后我升任妖尊之位，便和她断了联系。只知道噎鸣是上古神兽，其实早已灭绝。后来有一天，游弋染通知我，‘带走凉风的小妖’，我才又见到了他。”

“游弋染将私自带他来魔界的心魔革职处分，她……一直害怕再见到那只白鸟。”

即使那时的江玉尘失去了之前的记忆，甚至身上有奇怪的禁咒限制，受到再多痛苦，也无法再像当初那样化作白鸟。

她将小孩带回了姑获山，小孩整日沉默，丝毫没有了之前在凉风见到的灵气。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说要拜入天剑宗。

“之后的事你便知道了。”

风逍心绪不宁，突然想起那奇怪的机缘。莫非也是因为他那种能力，所以她才可以看到未来之事？

“你要带他去上界，我拦不住。但那地方对他来说，充满痛苦。还有禁咒之事，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行仓语气沉重，风逍抬起头看向她，眼神坚定道：“我这次来姑获山，就是为了能将他留在这里。”

行仓愣了愣，风逍继续说道，“只是要麻烦前辈帮我，开启归墟结界。”

之前有小九在，四神兽才给面子。只有她去的话，未必会有那样顺利。

行仓沉吟片刻，手腕一翻变出一块紫玉令牌来，“拿着这个去，归墟便可开启。”

风逍道了声谢，接过令牌又问道：“那个心魔叫什么？”

行仓看着她眼神凶狠，立时明白，“你打不过它。”她断言道。

风逍一挑眉，“总要动手才知打不打得过。”

见她执着，行仓无奈一叹，“它当年虽被革职，但仍是心魔宗主，如今想必也还在那个位置上。我想想，应当是叫——师泽。”

风逍暗暗记下这个名字，想起江玉尘体内识海的事情，又询问行仓。结果见她也是一脸惊异，“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共有两个识海。”

“禁咒之事前辈也没有头绪吗？”

行仓沉思片刻，说出这些年来自己的猜测，“那道禁咒，我怀疑和他来自凉风有关。”

她认定凉风上的一切事物早已跳出三界外，所以跌落凡尘时，便有所限制。

“禁咒，其实是在保护凡尘之人。我有预感，一旦解开，未必是好事。”

风逍站起身，想到岚溪又问道：“岚溪何时能恢复修为？”

如果禁咒解不开，那就只能寄托希望在那只狐狸身上了。

行仓同样站了起来，她走向洞内深处，叹息道：“还需三个月。”

风逍默然不语，惦记着到了上界要做的事情。

如有必要，等杀了凌阳子，她要带小九去凉风。

[注]：引用自《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