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有规律的节奏，比人走路还极迅得多，不出几秒后就会冲到三人所在的这间屋子里来。戚老爷暗道危险，慌忙闭了嘴，手心汗涔涔，脑里又想起纠缠自己多日的那副面孔，想装得镇定些，免得惹了阴尸注意，却抖得连带整个床铺都在吱嘎摇晃。

眼见尸体撞地的蹦跳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来的绝对是鬼新郎本体，不像之前那几次那样好对付。

“啊！”

戚老爷忽然感到额前一阵冰寒的凉气，跳起来，打算跑，一来变故发生得太快，他连红盖头都忘了取，自然看不见路，而身上穿着女子的婚服，腰身受束得紧，一个趔趄，在地上连摔几步，慌忙爬到墙角去。

慌乱中摸到一只脚踝，猜想是六夫人的，光逃肯定来不及，戚老爷顺手就往鬼新郎那个方向一扔。

鲜红的血滴落到季念昭的跟前，她趴伏在床下，拔出千山剑往这具阴尸小腿一刺，决意断了它追杀的后路。

却不待剑身穿透鬼新郎的肉躯，六夫人率先动了身，她没跑，而是十指一握，尖锐的指甲戳进鬼新郎的咽喉，把它腾空拎起来。

还没爬出床下，六夫人的红盖头随着她大动作落到地上，跌进鬼新郎的血滩中。掐住鬼新郎命害处的手指关节太长，又太瘦，仿佛风干的腊肉，每个关节都脱了臼，偏偏还能灵活自如地挪动。

“呀！盖头掉了。”

六夫人娇滴滴的声音从季念昭头顶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她说得太小声，刚开个头，就被戚老爷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盖了过去。

六夫人于是阴恻恻地喊：“还我命来！”

戚老爷狂飙两行泪：“鬼啊！”

六夫人又尖声嚷嚷道：“还我命来！”

戚老爷四肢并用在地上爬：“鬼、鬼、鬼！小道君，快救我的命。斩了他，对，快斩了他！”

季念昭终于从床底下爬出来，仰头去见六夫人，四眼相对，他又淡定移了目光。六夫人骨架本来就大，身量又高，众人被鬼怪折磨得心神大伤，没空暇顾及这些可大可小的细节，季念昭和他待在一块那样长时间，没道理发现不了六夫人其实是个男儿身。

“你当如何？”季念昭问。

鬼新郎不肯善罢甘休，何况两人都是阴尸，冲撞了地盘，挣扎得更加猛烈，想把对方驱逐出自己的领地。六夫人的手虽干瘪，脸上那皮肤压根不像死人，除了没有红晕血丝，看着还很光洁。他烦躁揉了下颅顶，但皮肤表象再好，也不像生人，直接拽下了好大一把头发。

六夫人：“......”

戚老爷扒拉着大门，作势要冲出门去，门板摇撞得哐当响，六夫人噗嗤一笑，一步跳作三步，落到戚老爷身边。

“还认得我不？”

“啊——鬼啊！”

戚老爷从腰间荷包摸出从其他宗门那里求来的辟邪道符，护在心胸前，口里念起发动的口诀，只等六夫人赶快离自己远一些。鬼新郎哪有眼前这张脸恐怖，戚老爷衣袍下摆濡湿，简直是快吓疯了。

“我不杀你，你且放宽心。”六夫人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他是阴尸，收拾同类用的也是邪异的法子。鬼新郎扑棱片刻，很快没了声息。

六夫人松开手，鬼新郎的头颅咕咚咚掉在地上，滚到戚老爷脚跟前。

“我、我、我什么都没干啊！求求你，放过我！我把你供起来，以后你就是戚家的老祖宗！”

戚老爷见逃不掉，哭着伏倒在地，一遍接一遍磕头。

六夫人一抛手，鬼新郎的躯干摔到戚老爷怀中，俯冲的劲头太大，戚倾和这具阴尸一上一下叠到了一处。戚老爷一摸鬼新郎那断得参差不齐的颈部，散发出腐烂尸臭的身体，受到的冲击太大，惨叫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六夫人蹲下身，给戚老爷右脸抡了一巴掌，啧啧两下：“不中用的玩意儿。”

他蹦哒着撞开门，回过头，冲季念昭摆手，道：“走了。”

季念昭看了戚老爷一眼，先前的猜想悉数被应验，他扯着嘴角问：“你回来就为了吓他这一回。”

六夫人啐道：“这种蠢货，吓吓足够他记一辈子了。”

蹦到院门口，六夫人又觉得没尽兴，最后补了句：“醒来告诉他，只有傻子才会被人卖了，还上赶着帮人家数钱。”

次日黎明，戚老爷醒来屁滚尿流地收敛了尸骸，趁着早市没开，埋进了乱葬岗，又去家祠给新祖宗规规矩矩立牌，上香，边磕头边搂着灵位牌子，大哭道：“爹嘞！我的亲爹嘞！”

季念昭带着少年们赶早往皇城走，谢尘钰坐在牛背上，听季念昭完整将昨晚的故事复述一遍，笑得一时尽兴，挥鞭去抽那牛。这头牛性子倔，比不得东宫的御马，牛发了脾气，带着一伙人直直冲进路两边的水稻田里。

众人半截衣裳全是泥。谢尘钰边拧干自己的下摆，边去问季念昭：“哈哈哈，平柳若果真是为了救戚倾死的，不该会做出强占人家功绩的行径。哪个才是那个冒名顶替的人？”

季念昭笑吟吟回：“这我就不清楚了。戚倾为官到底做的不错，至于其中纠纷，当事人都不在乎了，我们在意什么呢。”

“平柳恨戚倾吗？”

安静地坐在角落的谢余突然问了句。

季念昭没回答。

众少年倒是替他回答了。

“自然是不恨的。”

“恐怕平柳这次回来，压根就不是为了吓唬戚倾，是来除掉那只假冒的阴尸。”

“真正恨的那个人，是戚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