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姜容和沈期行礼道别，谢尘钰替平纤纤收好碗碟，问他水池在哪方。

季念昭缩到平纤纤身后，假装羞赧道：“放着就好，仙君们慢走。”

沈期踱到了门边，却又突然转身，问平纤纤：“你哥是谁？”

平纤纤：“昔年你和我哥常在江岸旁的酒肆喝酒斗蟋蟀，果真是薄情郎，不记得我就罢了。那家酒肆前，还有一株三人合抱不住的柳树呢，还记得否？”

沈期盯住她眼：“你哥是平柳？”

平纤纤：“是啊，沈郎。”

沈期愣了一会儿，颤抖地点头，落荒而逃。

门被仓惶阖上，恐怕再多一秒，看不见的那人就已经丢了盔，弃了甲。

在他身后，平纤纤红着眼推开了门，探出头，目送着郎君们远去。季念昭递了方手绢，也不多说，让她擦擦泪。

平纤纤口上说谢，却自顾看向沈期的背影。她轻叹一气，果决将门押上，没了动响。

院宅一时只剩下祖孙两人。

推开柴房门，自己的身体还好好躺在柴垛中。季念昭将手覆在身体额心，叮嘱平纤纤：“剥皮魔不会再找上门，但城里危险，你和茶儿守好院门。家中可有地窖？”

平纤纤：“有的。”

季念昭：“躲进去。这几日少出来。”

他将身体还给茶儿，手掌下是粗砺的干柴堆，头疼欲裂地撑眼，伴随半身要碾碎的疼痛。

饶是季念昭万分不愿，还是呵出痛吟。

绷住嘴唇，抿到苍白。

平纤纤看出了明昆君的不对劲，过来扶他。凡药对灵力损伤用处不大，平纤纤只好干扶，着急瞪孙女。

茶儿也转醒，急得原地团转：“明昆君需要灵气疗伤，我、我去帮你把沈仙君请回来。”

季念昭咽下一口血沫，想支起头安抚，但实在瘫软，踉跄地要把平纤纤也扯落。

平纤纤将季念昭扶进柴垛堆上，他闭目养神，虚弱地喘息好一会儿，才留足开口的气力。

季念昭忍住喉头铁锈味：“不打紧，一些旧伤。”

茶儿去灶房烧药，平纤纤守住他，直到季念昭脸上的惨白褪下，有了几缕红润。

为了让祖孙安心，季念昭笑着跃两步，坐到墙头：“没事了，你们回屋吧。”

平纤纤递上一碗苦汁，季念昭接过饮尽。

老妇问他：“明昆君的病……”

季念昭扬起一贯轻松的笑意：“不是你们，请勿错怪了自己。此病是陈年积腋，药石无医。”

别了平宅，季念昭往和徒弟约好的地点踱去。

浑身的痛楚顺着筋脉寸进，一直通到心扉。天下没有白来的仇人，何况师徒。太子殿下的怪罪不无道理，也许他就是这样地薄情寡义。

当年整个南朝坍塌大半，不能再缺任何一根脊梁骨。太子殿下倒了，帝师更不能示弱。明昆君，无论如何，绝不该露出一丝犹豫胆怯。

漫无目的地驻足。

季念昭停在市集中央。

此处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场面实在是乱成了一锅粥。

买菜的菜叶被挤了一地，索性全往台上抛，劈头盖脸猛砸台上几人；还有大手脚的老爷为平民愤，愿意损耗自己篮里几个鸡蛋；那些没带菜也没带蛋的，只好亲身上阵，清嗓蓄力，猛咳出

一口浓痰，糊在被绑住人的脸上。

抱小孩的则把小孩高举头顶，大声嚷：“坏人就是这个下场。你再哭，也把你丢台子上。”

此法果然见效，小孩闻言，“哇——”后，哭声仿若平地惊雷。

他们来得晚，挤在人群最外围。身旁的年青人蹦跳了几下，依旧只见攒动的人头，无不遗憾开口：“来迟一步，什么也看不见。”

季念昭听罢，微笑问：“台上要斩的是什么人？”

年青人道：“是剥皮魔！总算露出了马脚，今早好几户人家报案，说是正巧撞见他们行凶。”

默然片刻，季念昭点足跃到街侧横梁上。

他胡乱瞟了眼狗头铡下徒张嘴如搁浅鱼的几个干瘦凶犯，皆双瞳扩散，面目黑黄皱巴，周身确实有邪祟的气息，面如死灰，已没有多少生力。

爬得正是时候，季念昭身形还未坐稳，狗头铡悬直落下，凶犯们来不及嘶鸣。血水飞溅，咕噜噜的几颗头颅还在流泪，滚动到台子边缘。

围观的百姓纷纷欢呼鼓掌。

“这等妖邪终于被处了正法！”、“好！”、“杀得妙，可惜不能啖了这些剥皮魔的血肉！”、“可怜丧命人……”

嘈杂的议论还没有几句，天地刹那变暗，黑风从断头台凭空生漩。

刚刚还倒在台子上一动不动的死躯手指动了动，然后抓着地，笨重地爬起，从颈部斩断的四肢摸索着找回自己的头，拖着血痕往人群蹿。

“啊！！”

“魔、魔物！”

方才还喜色洋溢的人群惊恐尖叫着四散。

季念昭面色严峻。这伙潜入奉贤的人，一个擅长控尸，一个擅长控梦，精心布下的大阵何必自曝马脚。

果然，他们有意暴露出这几具伪装后的邪尸，目的是为了将众人引至市集。

人一旦多起来，更方便大肆行凶。

只是剩下那个控梦者恐怕还不知晓，自己的同伙和阎罗殿早就一并化成了灰。

这些都是无用功。

先前的剑断了，季念昭从腰间掏出黄符。紫色雷电随纸碎迸出，电光如灵活扭动的小蛇，迅速穿越人群，直朝邪尸面门袭掠。

沈期和姜容没等到师尊，心觉不妙，也闻声赶来。

姜容取下背后弯弓，箭在弦上，还未脱手。

磅礴浩荡的赤红剑光忽然斩开黑风，将台子破成两半。

“铮——”

流光浴火的宝剑归鞘，异象消散。

来者带着黑纱斗笠，余下的一缕风力撩开他面前的纱。

季念昭的步子滞了刹那，瞳孔缩了缩，又装作无事人样想挤进人群中离去。

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季洱，往哪跑？”

真是熟悉到心悸的一声发问。

好了。

实在完蛋了。

这次他可没顶着茶儿的身躯，可谓师徒俩坦诚相见！

季念昭捂了捂胸，心脏猛跳。

谢尘钰站在台子废墟间，左手腋下夹着疯叫的戚宁安。他将右手垂下，掌心微动。

一条金链子现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