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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空楼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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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睇了朗月一眼,并且对他的谦卑浑不在意,她平静地坐着,仰面看着立身如玉的少年,终是叹了一口气:“沧凌城的确算是第二个庆阳镇,但当年的血蠕大劫本就并非无法破解,只是我们察觉地太晚,仙机门来的太迟。所以,沧凌城此次血疾亦有破解之法。”

“你要我们仙机门做什么?”朗月在遇到如此严肃又严峻的局势时,总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归于门派之下。

青灯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仙机门做些什么,而是,我要你做些事情。”

朗月皱了皱眉,似是不解。

“你身上有我们妖族的圣物,使用此物刚好是应对沧凌城血疾最佳的途径。饶是被你们门主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青灯指了指朗月的胸口。

朗月顺着她手指向的方向,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样式滑稽的荷包,里面装着的就是萧喜替詹远转交给他的“回报”。

“这是引魂针,引出死者怨念的魂魄,可以使其脱离人间苦海,忘却前尘,重新投胎。庆阳镇的冤魂们多矣,沧凌城的冤魂们多矣,汇聚他们的力量,可以找到血疾之源。”

青灯笑了笑:“看来也有和我一样的妖,他或许早就料到了你会来沧凌城,甚至是赌了一盘棋,你是这盘棋致胜的关键。你佩服我,而我,反倒更佩服送你引魂针的这位幕后之人。”

青灯口中的“幕后之人”不会是别人,自然是平台镇的詹远。

朗月忽然联系起詹远在虚空混沌中与自己所讲的那些话,原来青灯所言之事并非是虚言,反倒是确确实实的事实……

朗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好似感觉自己已经站在模糊的谜团的边缘,将要触碰这些谜团,但分明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控制住了视角,让他深陷未知。

他颤了颤声音,问青灯:“送我此物之人同你是一般想法?”

他思及方才青灯那些震撼人心的话语——

“仙机门不会告诉你,血蠕大劫永远没有尽头。而我会告诉你,沧凌城,就是第二个庆阳镇。我也会告诉你,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庆阳镇,哪怕是盛京也不会逃过它的魔掌。你们仙机门只是治标不治本,救得了天下一时,却救不了这天下一世。”

……

“天真!如若我说,沧凌城之所以出现妖气,是因为血蠕的规模已经有意延入妖界呢?!它迟早有一天,要颠覆了这三界!”

他见青灯对他点了点头,表示他所言之事的确如此。

在这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月余前平台镇詹远对他说的那一席话——

“傻孩子,固然是人妖有别,我却分不清其中的好坏与否。因为,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正义和好坏。”

……

“你应该知道。”

“我是妖又如何?可我却一心想要杀死毕方,护下这方土地,毕竟我客栈里的生意还要靠这帮人继续帮持。利用了你又如何?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仙机门,可真是……”

朗月的眸光愈来愈深沉,他的内心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字眼——“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仙机门不会告诉你……”

“仙机门……”

仙机门……

他恍惚间忽地觉得掩盖了他的视角,让他深陷未知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青灯见朗月一直不说话,心想他定然还是不会信她的劝告,于是又道:“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所以我愿意再点一点你,六年前难道你就没有觉得奇怪吗?”

“什么意思?”

“六年前为什么仙机门出现地这样晚?为什么非要等到庆阳镇无人生还才要来?为什么朝廷要让天下的消息闭塞不通?为什么劫难之后,血蠕概不再犯?为什么在此时,你们的仙机门忽地扯开了面纱,名声大震?!

为什么消失不见的血蠕再次席卷如今的沧凌城?你的门主又为什么偏偏让你在此时出现?

而为什么出现的人不是别人,却偏偏是你?!”

朗月闻言心头一颤,因为六年前的自己确确实实想过其中不少的问题,甚至还当面质问过师父,但是最终却被那一口口的“正义之道”拔掉了疑惑的种子。

青灯见朗月迟迟不说话,便又道:“罢了,想必你那门主定是拿了什么话来唬骗你们。”

“这些也都是我这么多年才琢磨出来的想法,真假的界限实为难分。而今我见到了你,你刚好身怀圣物,于是心里头便忽然有了底。

你非普通人,你身负命运,你可以是破解血蠕的神人,所以仙机门把你当成了棋子,送针之人必然知晓这一点,所以他也可以把你当成他的棋子。”

青灯望了望长空,叹了口气,“当真是敌我同源,目的相同,或许……又有些不同,仿若都在暗自争夺这偌大天下。”

朗月其实并没有听懂青灯这最后一段的慨叹,而青灯似乎抱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心态,又或许抱着愈是多言,对方就愈是不愿信她的心态,因而青灯对他不再多言半句。

青灯望着长空的脸终是俯下,平静地走到了后院的屋檐下坐下。

因为天要下雨了。

七月闷热天气一旦落下,一场大雨就不可避免了。

很快,夜雨落空阶,雨花落成了一个又一个明静的水坑,映着幽绿色的青灯,立身于此处,仿若置身仙境之中。

朗月立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忘了躲避雨水,再后来等他意识到之后他却忽然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至少冰凉的雨水可以暂时拂去沉闷天气下浮躁的内心,也可以让他一时无处安放的仓皇减轻。

青灯对此并无想法,她亦是摆着安然的神态在屋子檐下受着雨风,望着地上明晃晃的水坑出神。

他们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直到躺在屋檐空阶上萧喜有了动静。

一直都平平静静的萧喜此时却浑身颤抖地不停,她眉头紧皱着,面色也愈显苍白。仔细看去还会发现她满脸,甚至是露出来的肌肤上都沾着水珠,这些水珠并不是雨天湿润的潮气所落,而是萧喜由内而外冒出的汗珠。

她口中还不停地说着什么,但是口齿很含糊,根本就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在做梦,还是个噩梦,口中含糊的语言是不安的梦呓。

朗月见状连忙走到萧喜身边。

“她可能病了,你此处有没有床铺可以安置她?”朗月看向青灯,模样焦急。

“啧啧啧,”青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这是心病,医不好的。”

朗月凝神看她。

青灯已经蹲在了萧喜身旁,她抬起手轻轻拂过萧喜的额头,不一会儿萧喜的颤抖之症才稍稍见好。

“有意思,居然还跟暗曹营有关。”青灯喃喃道。

朗月不得不承认,这名为青灯的女妖着实厉害,她总是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瞒不过她。

当然,朗月灵机一动,他想到既然青灯知晓萧喜与暗曹营的关系,那萧喜那有关三十年寿命的交易或许能在她这里一探究竟。

于是朗月忙问住青灯:“那你知不知道她究竟用她三十年的寿命换了什么?”

青灯怔住,她细细打量了朗月一番,后而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你想套我话?”

朗月垂了垂眸,没有再说下去。

青灯却使然地笑了笑:“罢了,同你这孩子计较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还是你刚才所说的,让我瞒住仙机门之事?”朗月不假思索地答道。

青灯摇了摇头,道:“对此我已言尽,具体怎么做我想你心底总会有答案。”

青灯继而垂眸看着躺着的萧喜,眼睛里鲜少地流露出了悲悯的情感:“这个条件是针对她的。”

“你说。”

“在幻局里同她接触后,我便知晓她是庆阳镇大劫中除了那位金家小姐外唯一的幸存者。她好像一直囚困于当年痛苦的回忆,然而她心里的感情却不似旁人那般只有纯粹的恐惧与悲哀,更多的却是与我一般的愧疚之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朗月默了默,然后才摇了摇头。

“她中过血蠕。”

“什么?!”朗月忙反问,“这怎么可能?若如六年前她就身中血蠕,她如何能活着,甚至能活成如今这般不残不疾?”

“怎么不可能,”青灯道,“你不可小看了这位妹妹,她的血蠕可是自己逼出来的,否则身中血疾之人不死也就残了。”

“你说,血疾对人最为残虐之处在哪里?”青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心。”

“她可能因为血蠕放大了她心里头的恶念,所以酿成了大错。以至于同我一般,现在在想尽办法弥补曾经的过错。

可是我终究不如她,她心智强大,小小年纪就能将象征着人心恶念的那深入血脏的血蠕逼出来,她酿成的错误,其实本身并不是她的错,而是血蠕放大了恶念将她一步步逼近黑暗。

可是,当她将自己的血蠕逼出来的时候,她依旧得面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错误,所以她深刻地否定自我,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可是哪有……”

青灯怜惜地摸了摸萧喜苍白脆弱的面庞。

朗月暂时按耐住了心里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问青灯:“那她知道自己曾经患过血疾么?”

“当然不可能知道,今日若是没有我,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青灯缓缓道,“如果她知道,她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从庆阳镇死里逃生出来才好不容易抓住的性命?偏偏要与暗曹营做出要拿命数换取灵根的交易。”

“不过,你们仙机门的人不会知道,灵根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多么艰难。且说她当真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想着手握灵根求仙问道,甚至愿意抛弃性命的话……”

青灯顿了顿,似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才继而开口道:“……那她为什么还要问暗曹营求得将六年前的噩梦在每逢雨时刻入脑髓,让那些可怕的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上演?我记得不错的话,庆阳镇大劫时,就是下着雨的。你看她现在这样,是多么痛苦,可是她却逼着自己永远这样下去……也永远不能忘却。

所以我的条件是,希望你能帮她解脱。”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赎罪,萧喜何须献祭至此?

“对了,还有一些有意思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听一听,或许能让你再考虑考虑我让你做的事情。”青灯忽地想到了什么,对朗月展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在幻局里,萧喜对着当时还被她当成是你的蜡人,说过……

‘但我总有一种错觉,觉得昔日那些曾经也在这条街上好好生活着的人们也都和我一样,活着,活在这里,甚至活在我身边。’

……

‘曾经我抱怨过为何你们仙机门的人会放任血蠕扩张许久……为何不能早一些到来,或许大家就不会死了。但是后来我出走四方,发现世上有无数的庆阳镇,人们都说四方有难,而仙机门的力量有限,根本做不到力保全健,能灭了蠕就谢天谢地了,让我不必抱怨。’

‘但我却没想到,当时参与此事的也有朝廷,既然如此,力量何以得不到保证?那么仙机门为何依旧来迟?陈老先生也说过,自从出事后,朝廷也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模样,甚至也不许世人知晓。这让我不禁怀疑,大家是不是有意放任……’

你看,她与我也有一般的疑问,着说明了什么?”

朗月顿了顿,眼神有些不自然,他从未这般慌乱过,他垂手立在檐下,似乎是抱着自责的语气,道:“所以她之前才那么忌惮仙机门?”

而他却在不明是非的情况下,指责她是装模作样,却殊不知那是萧喜掩饰脆弱内心的伪装;他下意识地忽视她的做法行径,却殊不知萧喜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消解自己内心的仇恨。

他那样对她,她只是用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将他骗过。其实,到了现在,他才察觉到萧喜心里究竟有多难过。

“怪不得她,仙机门早就变了,它并非善类,而我觉得你与他们都不同,引魂针又在你身上,所以我暂且愿意信一信你。”青灯语重心长地道。

……

雨已经越下越大,颇有倾盆之势。

青灯叫朗月把萧喜带进了里屋,暂且避避寒气。

萧喜其间还是颤抖发汗了好几次,每次都是青灯想办法平息她心中的慌乱,萧喜口中喃喃个不停,好几次都叫人听不懂,但朗月还是从中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冰糖葫芦”。

她分明对“冰糖葫芦”情结深重,但却不愿……其实是不敢面对,所以才口口声声地否定她的感情。

朗月心里掂量着这份沉重的感情,心里头是说不尽的苦涩。

夜里寒雨探窗,三人在一个屋内,互相照拂,展现了朗月从未想过的人妖和平共处的太平景象。

青灯照影,影绰绰,这一夜真似一场不真切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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