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瑾禾垂下眼帘，默不做声地喝了杯茶。

其实她并不想听，与敏知坐在家中安静吃茶点就够不可思议了，难道她还要当一个倾听者，去听他们两个的恩恩怨怨？

闻瑾禾晃了晃脑袋，暗示自己别想太多。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敏知。

像敏知这样的身份高贵的女子，肌肤大多白皙柔嫩，但敏知却不同，虽也算白皙，但与吹弹可破、冰肌玉骨等词是不搭边，她的鼻梁高挺，侧脸线条崩的紧紧的，比起漂亮，更多的是俊朗，远远望去，或许真的会将她当做哪家地郎君。

感受到她的视线，敏知侧过头温柔一笑，“怎么，不敢听？”她打趣着说道，作为局外人，她自然能看出来闻瑾禾脸色的不对劲，这两人是明明并肩走在一起，明面上目不斜视大步向前，实际会趁对方不注意偷瞄八百回的类型。

敏知下巴一抬，挑衅笑道：“怕听见这么让你难受的事情？”

闻瑾禾气得直吸气，她都不想再跟眼前这人好好说话了，这人是不懂尊重二字如何书写？上门来给她找气受？

她咬牙切齿，“我不想听！”

敏知抿唇一笑，很是开怀，她逗闻瑾禾是逗开心了，看见对方生气到了极点却还强撑着保持理智，敏知轻哼，决定放过她。

“放心啦，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

闻瑾禾转过身去不看她，什么叫她想的那种情况？她想什么了，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我为了成为我自己，只做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没想到这个决定，害了所有人。”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个字，瑾禾需要竖起耳朵仔细辨认。

害了所有人？

所以这个所有人之中，包括崔云恪。

崔云恪是被贬来南水，好好的京官做不成了，大好的年岁磋磨在群山之中。说不好这一辈子都完了，苦读多年，崔云恪又是平民出身，走到这一步谈何容易。

这就是崔云恪不愿见她、不想原谅她的原因？

如果是，闻瑾禾可以理解他。

“你下这个决定之前，想过被你牵连的人吗？如果想过，为何会做这个决定？”

闻瑾禾停顿一瞬，却是不肯放过她，一字一句似是要将敏知拖入无尽的愧疚之中，“如果没想过，那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你这叫自私。”

什么叫只想做自己？

只想做自己便害了一帮人，崔云恪大好的前程没了，其他人又会好到哪去？

敏知张了张嘴，“我……”好半天，她也不曾说出话来。

她垂下头，嘲讽地勾起唇，“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自私，我也是真的蠢。”

如果不是她轻信亲情，她的师长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不是她只想着自己，忘了他们跟自己绑在一起的事实。如果她当时能多想想他们。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神色是如此破碎，苍白着一张脸，痛苦无比，好似下一刹那便要不省人事，她的嘴唇翕动，殷红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闻瑾禾见她如此模样，自觉失言，她并没有立场去指责敏知，却一时为崔云恪不忿而失了理智。

她喉咙滚动，小心地劝道：“其实……崔云恪并非恨你入骨，他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毁掉二人半生的、敏知所做的那个决定，具体是什么，闻瑾禾自然毫不知情，可这两个人清楚，崔云恪明白敏知或许有苦衷，只是无法过自己心底那一关，他是她的师兄，她的师长又何尝不是他的，隔着这么多人，他也许是真的做不到与敏知相处。

毕竟，那夜崔云恪停下脚步时，瑾禾抬头望去，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挣扎，也做不得假。

……

敏知来时，一副要将她气个半死的模样，走时却跟丢了魂似的，垂着头，了无生气。

瑾禾都在想这人会不会倒在半路。

许桂芬进门时，差点撞到要离开的敏知，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进了院子，还道：“方才那位是谁？脸色不太好，可别出什么事了。”

闻瑾禾摇了摇头，敏知这种人怎么可能独自出门，想来外头候着好些个人，出不了事。

小山蹲在外头，跟其他小孩围成一个圈，几个人头碰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瑾禾从门口唤了一声：“小山！回家了！”

他站起来挥了挥手，又跟小伙伴们道了声别，这才一蹦一跳的往家中走去。

闻瑾禾站在门口，将小孩拉了回来，数落他道：“回家便回家，不要再外边耽搁，这里不是水阳村谁都认识你，在这地方遇见没见过的人把你骗走了，你上哪找娘去？”

小山比了个手势：“我马上七岁了，不会上当的。”

这是上不上当的问题？碰上拍花子，一抹迷药就能将人放倒，别说他这种小孩了，就是八尺大汉也不一定能承受住。

瑾禾有些头疼，慢慢教吧，这孩子现在似乎开朗过头了？

她点了点他的额头，怒道：“你反正记住我说的话，不然小面包你别吃了！”

小山立马捂住嘴巴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

第二日天气大好，晴天，还有风。

瑾禾一大早便起来，蒸好小甑糕，带上做好的果干、果酱，还有她自制的辣条与面包，将三个篮子塞得满满当当。

踏青的人也不少，年轻的女子携手帕交出行，摘一枝花，编一个草环，饶是这般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能让她们的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若是这花，是心仪的男子送来的，那则锦上添花，女子羞怯地接过，拉着密友匆匆离去，一路上接受着朋友的打趣，粉面桃腮，两颊绯红，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也有带着孩子出来玩的，在碧绿的草地上，乘着风，扬起手中的风筝，边跑边笑，牵动着风筝线，看各色各样的风筝在空中漂着。

闻瑾禾跟着小山跑了一会儿，小孩精力充沛，只要有的玩便永远也不会嫌累，瑾禾上马车上去处水袋，递了一个给许桂芬，自己打开一个喝了一大口。二人的眼睛却一刻不停的追随着小山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许桂芬站起来喊儿子回来，小山听见声音，意犹未尽地收回风筝回到母亲身边，瑾禾将带来的吃食都拿了出来，三人坐在草地上，伴随着青草的香气与风中的花香吃午饭。

等到日头西移，小山明显没玩够，可他的旬假后日便要结束了，许桂芬说什么也不让儿子疯过头，强硬地将孩子拉走，小山将祈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仰着头一副拜托拜托的模样，瑾禾装作没听见，鞭子一扬，声音击碎了小孩最后的期望，他只能透过车帘，眼巴巴地看着外边。

一进门，瑾禾便忙着烧水，这晒了一日，哪怕阳光并不毒辣，也让她出了一身汗，她急需洗澡换衣服，正往灶台放柴时，许桂芬连个脚步声都没让她听到的走到了她身旁。

许桂芬小心试探地开口：“你今日，见到那么多男男女女，心中有没有什么想法？”

闻瑾禾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那啥的时候了？

许桂芬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没想过和崔大人一起出去？”

瑾禾默了默。随后拿起一根柴，膝盖一顶，两手用力将其分成两半，她将折断的柴添进去，灶台的火苗立马窜起来。

瑾禾说：“不想。”

许桂芬气急：“你……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有是有，但每次冒出头就会被闻瑾禾自己摁死，这话当然要藏在心底谁也不能说，瑾禾于是摇摇头。

“唉呀，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闻瑾禾敷衍她。

许桂芬：“……”

她要是心里有数，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先前说不急，许桂芬自然是听她的，可如今嫩？马上就要二十岁了，连个未婚夫都没有，再过一年更难定下来，朝廷这几年一直在催促百姓早成亲，若是哪日颁布一条十七岁以上女子必须成亲的法令，闻瑾禾又该怎么办？

许桂芬知晓怎么劝说她也说不动，又一次放弃了。

她本以为这回郊外踏青能让她春心萌动，结果这人油盐不进，什么都白搭了！

闻瑾禾听着她在耳边唉声叹气，忍不住安慰她：“桂芬姐，真的没事，我努力赚钱，哪天真来不及了，我还能招个赘婿，我还不至于上赶着找男人成亲。”

许桂芬瞪她一眼，“就你歪理多。”说完踱步离开。闻瑾禾耳根子总算亲近了。

洗漱完，瑾禾坐在窗下书桌前，提笔写下近两年的计划，她现在能用的钱并不多，其他银两都需要用来周转，但只要等到年底，她收回所有货款，将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细细算起来，或许都能买下半条巷子。

等到明年，自家的商队成熟后，她想要跟着一起出去。

穿越三年，除了头一个月是浑浑噩噩不知日夜，这之后的日子她都有很用力的活着，可她除了南水县，哪里都没去过。

若想真正将生意做起来，不出去看看外边的天空，是不可能成功的。

况且……

闻瑾禾拿出大晋的舆图，动手将南水的位置圈了出来，又将潞州庆田镇的位置标注出来。

她从庆田镇起，一路跟着崔云恪主仆二人来到南水县，那么，这一路上都并非她的来处。

闻瑾禾不知从何处被拐，途中经历了多少时日，但她在庆田镇的周围逃脱。

庆田镇之外的地方，将是她寻亲的起点。

她想找到“原身”的家人，为枉死的她寻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