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找麻烦

意外是在隔天早上结束完晨会发生的。

彼时宋予凝与杨千昭一前一后地走下楼，两人正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中心广场的哪家私房菜味道不错，倏然被高修杰叫住——

“小宋，杨总让你去趟经理室。”

高修杰说这话时，神色沉重，堪比上坟。

宋予凝心里咯噔一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哪里掉链子。

也……没有吧？她如是想到，脚步迟疑地踏上台阶。

明窗净几的办公室内，杨淮端坐在桌前，一语不发。

他右手边的会客区内，一身正装的孔辰伟似乎也已久候多时。

见人来了，孔辰伟先是一笑，拿出直系领导的架势，循循善诱道：“小宋，你别紧张。有些问题需要找你核实一下，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就好。”

宋予凝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已经绷不住了，死死地咬住唇，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在此之前，杨淮早就有耳闻非车险科这位新人。

前有方柏霓，后有陈则省，要不是背调做得充分，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名叫宋予凝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瞧，这不又来事儿了？

杨淮暗暗祈祷，这事儿最好是跟你没关系，否则的话……谁来说情都没用！

他先是轻声细语地安抚小姑娘，待人落座后，表情也不似之前那般紧张，这才道明来意。

“小宋，是这样的……你看……”他说着话，一边又拿起桌上的文件，在宋予凝面前晃了晃，“这是你昨天下午发给孔总的XX险报价单，确认一下没错吧？”

宋予凝心跳入鼓。

打从进门起，她就感觉出来孔辰伟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特别地……潮湿黏腻。

宋予凝感到很不适，胃里升起一股灼烧的痛觉。

她低眉垂眼地看完面前的文件，点了点头承认说：“没错，杨总……这有什么问题吗？”

杨淮微笑颔首，“我本人是十分相信你的为人的……但目前有这么一个情况，你看看。”

他温声解释：“既然你承认这份报价单是你给孔总的，那么……”

说话间，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能不能再解释一下，这又是什么？”

杨淮问：“客户也觉得纳闷，为什么同一家公司，同样的险种和特约，却可以报出两个天差地别的价格？”

宋予凝猛然睁大了眼，目不斜视地凝望着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份聊天记录，里面记录着昨天下午她与某位“意向客户”的沟通承保方案的细节，里面包含了险种名称、特别约定以及浮动费率等等。

宋予凝看清上面的东西，整个人如遭电击般怔在原地。

“我、我……”她嘴唇轻颤，霎时六神无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急得说不出话，眼窝也跟着红了一圈。

杨淮见此，也不好再咄咄逼问，叹了口气安抚说：“你先别急，仔细想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他的话音刚落，孔辰伟嗤笑一声紧接着道：“杨总，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孔辰伟说：“这也不是第一回了，非车险科假借报价之名，私下联系客户，用价格战的方式从我们手里掠夺意向客户，从而敲定合同、促成合作……”

“我没有！”宋予凝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

她只知道，当孔辰伟用那种鄙夷的口吻污蔑他们非车险科，借机泼脏水，她就忍不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但这个客户……是我自己认真沟通的意向客户。”

“跟孔总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况且……”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我有证据”时，经理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晨会才刚结束，苏砚和便闻讯赶来，像是护鸡仔似的护着自己手底下的人。

宋予凝见他进门，眼神微亮，仿佛看到了救星：“老大。”

她嚅嗫一声，委屈巴巴地走了过去，自觉站在人身后求庇护。

苏砚和老神在在地观望了一眼面前的局势，目光在与孔辰伟的交汇中，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彼此都太清楚对方的底线，双方坚守着按兵不动地原则，谁也没有先开口。

杨淮作为局外人，态度不偏不倚地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明。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被孔辰伟的骚扰电话搅了美梦。

孔总是车商部的负责人，一年的业务流水少说也有上千万。

除却渠道的依托和挂靠，在英华集团内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业务大佬。

就在昨天，他将手头的一份客户材料交给涂一沅，陪着“笑脸”恳求非车险科的同仁尽快出一份续保方案。

哪成想，涂一沅没当回事，反而把活丢给一个连事情都办不好的新人助理。

虽说报价单是赶在下班前发了，但这小姑娘是存了私心的，转头就把自己给卖了。

当天晚上，老客户劈头盖脸地将报价单甩在孔辰伟脸上，极尽讽刺地反问他，孔总，这么些年你在我这儿赚得不少吧？

孔辰伟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险种，同样的特约，莫名其妙地出了两个大相径庭的价格，这是怎么回事？！

联想到此前非车险科的同仁一贯的手段，他倍感屈辱。

自己腆着脸把脑袋伸到人面前，最后华丽丽地赏了个耳光，还糊里糊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孔辰伟是孟总的得意门生，就着这层关系，杨淮也不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会儿大伙儿都在，索性把话说开了。

杨淮笑了笑，对宋予凝说：“小宋，来……你不用紧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怎么跟孔总的客户搭上线的？这你得给个合理的解释。”

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里，只见宋予凝眉头微蹙，心如死灰。

她望着苏砚和的面孔，犹犹豫豫。

脑袋上冒无数小问号，像是在说：怎么办？我要怎么说？我能说实话吗？

两人相互对望了三秒，苏砚和面不改色：“说事实，别紧张。”

行吧，宋予凝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仅跟他对视两秒，忐忑的情绪又上来了。

“我、我不知道孔总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她鼓足勇气答：“但是，我绝对没有假借报价之名，用偷梁换柱的手法，试图撬走孔总的客户。”

若有所思了片刻，苏砚和笑了笑，似乎不太认可她的说法：“哦？”

他借机反问：“你的意思是，孔总冤枉你了？”

苏砚和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有那么一瞬让宋予凝感到被羞辱了。

她想起孔辰伟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又湿又黏——一时间怒火中烧，喝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砚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他中肯地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给予肯定：“我明白了，目前没什么疑点，你出去吧。”

俩人一唱一和地完成了整场好戏。

真是精彩！

孔辰伟冷笑，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被糊弄过去。

“等一下！”他叫住人，扬声示意：“事情还没完！”

“那孔总想怎么办？”

“苏总，我对事不对人，毕竟非车险科劣迹斑斑。”孔辰伟答：“公平起见，让小宋把手机交出来，拿给集团技术科鉴定一下，里面的聊天记录可以证明这件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故意为之，查清楚了也算是给她一个清白。”

聊天记录？！

宋予凝脑子闪过一道灵光，脱口而出道：“不行！”

孔辰伟直直地盯着她，语气奚落：“怎么？难不成这里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比如……公司的保密文件？”

如此威逼利诱，手段之卑劣，把一旁的杨淮看得直摇头。

终于——“好了，你先出去吧。”

这出闹剧可不能再牵扯下去了，杨淮柔声道：“既然领导来了，这里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宋予凝闻言，一动不动地盯着苏砚和看，心里鼓声如雷。

手机是万万不能交出去的，一旦聊天记录被鉴定，因此牵扯出两人之间的关系——过错在她，她愿意自己担着。

良久，宋予凝唤人：“苏总？”

苏砚和颔首，朝她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宋予凝不知在想什么，小脸皱成一团，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尾，要落不落的。

临走前，她心有不甘，梗着脖子强调：“我、我没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两两相望，男人的表情平静，明亮的双眸一如往昔。

他和颜悦色地轻声安抚：“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消息散播得很快，从经理室回非车险科的路上，宋予凝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地打探的目光。

她心下暗道：真是出息了！同样的难堪发生在去年，自己还哭得要死要活，恨不得开了天窗跳出去自证清白。

科室里的人见她回来了，不约而同地起身迎上前。

“碰上老大了没？他说什么了？”高修杰急切地问。

程萍安慰说：“你放心，砚和既然出面了……这件事一定会给个满意的交代。”

宋予凝苦笑一声，无力地摇了摇头。

只有涂一沅忿忿不平，气得拍案而起：“你不用怕！那个老流氓惯会用这种手段，不就是想找我麻烦吗？我去跟他说！”

高修杰嘴里念叨着“姑奶奶”，赶忙起身把人拦下。

关上科室的门，他压低嗓音说：“行行好，你还嫌不够热闹呢！知道他心怀不轨就离他远点，这是准备给人送人头吗？！”

涂一沅瞪大了眼，“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要我忍下这口恶气？！”

程萍亦是无奈：“既然被他抓住了把柄，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

气氛稍显冷却，宋予凝见状，轻扯嘴角宽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放心吧，我真的没事的……”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涂一沅感慨，“迟早有这么一遭，事情解决不了……我去找他！”

就在非车险科室的成员们伤春悲秋、毫无头绪时，经理室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苏砚和既然来了，当然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赤手空拳和流氓讲道理——那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杨淮看到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递到自己面前。

“这……这是？”杨淮愣了两秒，皱着眉满头雾水地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砚和倒是很淡定，不疾不徐地解释了起来：

“杨总，别急……劳烦你多花两分钟仔细看看。这呢，是我们非车险找的第三方工作室做的一款名为‘一键投保’的小程序。顾名思义，客户通过扫码识别的方式登录系统平台，信息认证过后，我们能够获得所有用户的联系方式。去年的宣导会上，我们借此获取了一批意向客户的名单……当然了，里头有不少咱们英华的客户，这是不可避免的。我想说的是，孔总口中的这位老客户去年同样收到了我们的邀请，这里有当时参会的签到记录……”

此言一出，不仅是杨淮，就连孔辰伟都坐不住了。

他直接起身，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一把夺过杨淮手里的文件，来来回回翻阅了三遍。

除了签到表外，开发程序的合同文件，发.票，系统后台截图，以及当时意向客户的名单……

所有东西都罗列在眼前，说是证据……更像是一记耳光，扇得孔辰伟耳朵嗡嗡直响。

只见他神色阴寒地放下文件，须臾，又默不作声地盯着眼前的人。

苏砚和岂会怕他，非但直面着他那抹不怀好意地目光，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姿态傲慢。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杨淮暗骂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干笑两声说：“既然都是误会……”

“谁说是误会！”孔辰伟没打算善罢甘休，讥诮道：“杨总，你作为非车险科的直系领导，您说句公道话……这种打着公司名号私下笼络客户的行径，可取吗？”

杨淮怔了怔，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紧接着又道：“要是这都行，那是不是说明，以后只要是跟你们科室有过点头之交的，都成你们的客户了？”

孔辰伟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哎呦…… 我忘了，你们历来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了……之前的科长程……”

“孔总！”苏砚和打断他，面色平和，眼底却酝酿着波涛：“扯东扯西……你这是准备翻旧账？”

孔辰伟脸色一沉，眸光透出血色。

看这架势，哪里是翻旧账这么简单。

要不是杨淮在一旁，两人非得干一架才够解气。

苏砚和用了几秒钟镇定下来，没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僵持不下的气氛缓和几分，他神色肃然地幽幽道：“杨总，你仔细看看……这款程序的开发经费，用的是我们科室的季度奖，半点没占咱们集团公司的便宜。”

他要笑不笑地讽刺道：“话说回来，车商部的同仁每年高达五位数的奖金花去哪儿了？”

孔辰伟脸色一变，怒而暴起：“你——”

“车商部这些年得的好处还少吗？季度奖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好不快活！”

男人嘴角衔着一抹笑，冷嘲热讽：“我不过是把钱花在刀刃上，以解公司的燃眉之急……孔总，你现在过来质疑我的方式方法，这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苏砚和并不恋战，转过头又问杨淮：

“杨总，您作为领导说话总归公正些。同样是抢业务占市场，车商部的同仁手段卑劣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而我们一不搞钱.色.交.易二不走歪门邪道，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即便这样公司还是觉得我们的做法有违本心，那我这个科长除了引咎辞职，怕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一番话陈词有理有据，把杨淮问得哑口无言。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两尊大佛各个都不好惹。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再这么闹下去，保不齐他这办公室就要变成俩人的比武擂台——怕还不够他们砸的！

“少说两句！”杨淮板起脸终于有点领导的模样：“你们俩都先回去，事情还得好好商议，没那么快做决定。”

情急之下，苏砚和忍不住道：“杨总！”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别着急，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篇文的故事背景大概在十年前，

15-16年之间非车险产品还是需要人工报价录入的，

不比现在的时代背景，人手一台手机可以完成自助报价/核保，

据说一线城市的省分甚至已经开始研发机器人核保系统，

这一段不算是bug，特此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