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受不了

方柏霓这一醉着实醉得不轻。

高脚椅就跟长了刺似的，她坐立不安，扭动间整个人重重往后仰。

后脑勺磕在了台阶上，虽说没见血，但还是肿了个大包——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收了线，宋予凝的小胳膊小腿根本降服不住她这个醉鬼，只好在心底期盼着孙隽驰能快点来。

来解救她，顺便帮她把这尊大佛送回家。

半个钟头不到，酒吧的门被人推开——救星来了。

孙隽驰犹如天降，一身热汗地出现在吧台前，身后还跟着一位不速之客。

宋予凝看清来人的长相，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苏砚和？

他怎么也来了？

男人一身衬衣领带，像是刚从某个会议途中跑出来的。

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气息不稳。

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神色不忿，谁也没有主动搭话。

最后还是宋予凝撑不住了，将怀里的人种种托了一把，喘着气道：“你俩……倒是搭把手啊！”

见此，孙隽驰忍住脾气，率先上前用胳膊将方柏霓架起。

方柏霓醉得不省人事，脑子晕晕乎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恍惚间，她依稀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

对方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地箍住自己，仿佛漂泊的船只找到停靠的港湾。

另一边，宋予凝如获大赦。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见身后的某人袖手旁观，忍不住问：“老大……一起帮人抬上车吧？”

苏砚和眸光轻闪，先是看了看孙隽驰，然后又看了看她。

阴沉的脸孔堪比窗外的天，从头到尾都写着不大乐意。

是以，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苏砚和问：“你觉得我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吗？”

宋予凝：“……”

孙隽驰：“……”

这就是撒手不管的意思了？

宋予凝抹去鼻尖上的汗珠，撇了撇嘴只能自认倒霉。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她小声对一旁的孙隽驰道。

孙隽驰闻言，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起风凉话：“就你这小身板，省省吧。”

苏砚和站在几步之外，见他俩旁若无人地低头咬耳朵，眉宇不自觉地蹙起。

“宋予凝。”他沉声叫住对方，开门见山道：“……你还欠我一句解释。”

苏砚和的声音不算大，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足以叫在场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故意的，宋予凝心想，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此刻孙隽驰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她的心早就乱了，红着耳尖神色微僵。

最后试探地咕哝一声：“……现、现在吗？”

苏砚和懒得纠缠，脸上透着不悦，语气警告：“没错。就今天，就现在。”

两个人打哑谜你一句我美剧，虽然没把话挑明，但是彼此都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孙隽驰扛着人，疑惑的视线来回打量。

最后听到宋予凝拜托他把怀里的醉鬼送回家，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什么问题了。

“你、说、什、么？”孙隽驰指了指自己，险些气笑了：“是觉得我好对付是吗？”

宋予凝双手合十做求饶状，“当是我的不情之请行么？只有你能帮我啦！”

僵持数秒，孙隽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被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

他扛着醉鬼转身出了酒吧，连脏话都忘了骂。

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宋予凝在马路牙子上替他拦车。

苏砚和见此，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却只是远远地站着，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夜色下，男人的眼眸漆黑沉静，靠墙抽烟的姿态娴熟却不失风度。

那副画面清晰地印刻在孙隽驰脑海里，深深地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叫他疼得倏然清醒过来。

孙隽驰抿了抿唇，下颌绷得紧紧的。

只一瞬，垂着眸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车来了，宋予凝小心翼翼地将方柏霓安顿好，不忘扣上安全带。

末了直起身气喘吁吁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孙隽驰理好心绪，意兴阑珊道：“没什么，走了。”话毕，弯腰钻进车厢。

玻璃窗大开，他眯起眼，最后向着宋予凝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堪堪收回视线。

车尾灯在漆黑的道路尽头渐渐远去，成为夜色中两颗不起眼的红点。

宋予凝背过身，意味不明地望了眼靠墙的男人，嘴唇轻轻动了两下。

她没说话，转身欲走，苏砚和却突然开口叫住她。

男人手里的烟已经捻灭，看向她的眼神同样也是坚定灼热的，“可以谈一谈吗？”

宋予凝不说话，唇角抿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见她发怔，苏砚和轻声笑了一下，“你想在这儿谈，还是？”

这里是酒吧街，风月的后门对出去是条小巷，巷子深长，寂静无声。

夜色正浓，月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皎洁的脸孔上。

苏砚和心中猛地一顿。

正想开口，街对面忽而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树下抽烟，时而聊天时而调笑，夸张的笑声伴随车轮碾过路面，隐隐传来。

期间，男人不知问了句什么，引得身旁的女人激动不已，骂骂咧咧地拿起手里的包，用力往他脑门上砸。

男人几乎不敢相信，捂着额头一边躲避，一边又高声地怼了回去。

不堪入耳的词句嘚吧嘚吧崩了出来，半晌，叫骂声响彻街头巷尾。

宋予凝零星听了一耳朵，意识到对方话语里的深意，当即羞得抬不起头。

“前面有家星巴克。”她支支吾吾道：“……我们去那儿吧。”

苏砚和心念微动，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从风月酒吧到星巴克的路上，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段时间没注意，宋予凝的头发似乎长了很多。

她不再留着初入英华时那一头简单的蘑菇短发。

晚风将发尾微微吹起，遮住了脖颈后侧那截白皙的皮肤。

苏砚和目光深深，不自觉地想起指腹游走在上头的触感。

颤抖的，冰凉的。

一直走到星巴克门口，他才停止了这荒唐的联想。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底叫嚣着的欲念犹如野草蛮力生长。

苏砚和自嘲地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点咖啡店里的人并不多。

宋予凝问服务生要了一杯他最爱的冰美式，给自己点的则是热量爆棚的抹茶星冰乐。

刚付完钱她就后悔了，咬着唇作冥思苦想状。

落地窗前，男人面容沉静地等待着，视线穿过墨绿色的广告牌，最后凝在她的脸上。

不约片刻，宋予凝端着托盘款款走近。

一落座，自觉地将冰美式推给他。

苏砚和瞥了眼，淡然地等着她撕开吸管的开口，戳.进杯盖，用力地吮.吸着冰饮上的奶油。

宋予凝偏过脑袋，目光却避之不及，直直地撞进他的双眸。

四目相对的一刻，男人皱了皱眉，等待她面前的冰饮见了底，耐心也逐渐耗尽。

宋予凝不说话，垂着眼皮假装低头玩手机。

终于——

“想好了吗？”他哑声开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我在等你的解释。”

是在指那个意料之外的夜晚吗？

可是，那又需要解释些什么呢？

宋予凝不懂，她以为在办公室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很显然，苏砚和并不这么认为。

也对，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变成她单方面的买卖，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吧？

想到这，苏砚和轻佻地抬起下巴。

“为什么不接电话？”话锋一转又问：“你怕我？”

此话一出，宋予凝只觉得脊背发凉，她绝望地关掉手机，欲言又止了片刻。

最后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认命道：“……老大，我知道错了。”

苏砚和微微抬起嘴角，忍着笑：“继续说。”

宋予凝闭了闭眼，下意识地撇开脑袋去看窗外。

“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强求你，可是错了就错了……没有任何借口，我懂。”

叹了口气，下定决心：“我知道你的原则，以后……以后我一定会控制自己，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把话说得如此完美又到位，苏砚和还没听完，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男人微眯起眼，沉吟数秒：“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宋予凝咬住唇角，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她艰涩道：“我、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那么几秒，漫长地仿若一整个世纪。

苏砚和回过味来，在心里冷笑一声。

没想到这人居然把自己的台词给抢了，来的路上打好的腹稿此刻竟没派上用场。

这应该是宋予凝脑子最清醒的时候了吧？他是不是该谢谢她，难得她这么为自己考虑？

莫名地，苏砚和很想抽烟。

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最后一支烟已经在风月门口燃尽了。

再说了，咖啡店里禁止吸烟的牌子还明晃晃地挂在门头。

他不至于因为这点烦心事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太掉价了。

面前的咖啡一动未动，苏砚和拧着眉，暗暗思忖。

自己好歹一把年纪了，不至于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得失”——那晚的身心交流过于契合，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苏砚和想了想，缓缓点头：“挺好的。”

他淡声点评说：“以后，多把这份心思用在工作上，那就更好了。”

男人压抑着胸口跃然而起的冲动，最后做了一个非常没有风度的举动。

“既然如此……”他冷着脸，挥挥手答，“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

等到那抹身影推开玻璃门走出咖啡厅，在街角的人行道旁上了车，最后跟随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他抑制不住心头的重头，隔着窗户朝外望了又望。

烟瘾在此刻到达顶峰，苏砚和没有犹豫太久，起身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包。

南京九五，口感相比他之前抽的烟更香更醇厚。

吞云吐雾之际，口袋里的手机不规律地振动起来。

谈江雪的电话来得很不及时，可以说大煞风景。

苏砚和径直接通，却不出声。

谈江雪问：“你跑哪儿去了？”

“老板不在，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

谈江雪微愣，戏谑道：“骗鬼呢？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随你。”苏砚和没心思和她开玩笑，“挂了。”

“等等！”她直言：“跑到我的地盘找你的笨徒弟，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男人指尖一顿，嗤笑答：“原来你们的酒保还负责帮老板探听客人的行踪……”

烟雾在空气中散开，被夜风一吹，扑进眼眶。

酸涩感达到顶峰，苏砚和不由地想起今晚这出闹剧，皱起眉冷声道：“以后你的酒吧不许再接待她！”

谈江雪不吃这一套，在话筒那头反问他是不是管太宽了。

苏砚和不答，她顺杆子往上爬，继续道——

“……我说你，是不是单身太久了？”

谈讲话话语里流露出几分嘲讽之意。

烟抽完了，男人随手将烟蒂扔进垃圾桶。

恍然间有几分微醺地晕眩感：“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是憋了多久？”

谈江雪只言片语便揭露了他心底最难以言说的酸楚：“你那个笨徒弟……怎么受得了你！”

苏砚和：她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