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去与留

临近月底，决定实习生是去是留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英华霹雳小分队】群里，大家对此纷纷发表看法。

Cici赵妍妍：程姐这人虽然偶尔严格，但是其他方面还是挺宽宏大量的。

Cici赵妍妍：我昨天跑她办公室问了一下，她说这次的转正名单里头有我的名字，谢天谢地。

Ira骆星阳：我在车商部其他都挺好，大家都说孔总是笑面虎，但他对下属从来不疾言厉色。

Ira骆星阳：当然，除了那个坐隔壁桌的神经病天天挑衅……特么的我快烦死了。

Andrew陈则省：我们科长什么都没说，我去问了人事部的郑总，他说我是有望转正的。

Andrew陈则省：先说好……十月份不管是去是留，大家都记得聚一聚。

每当这个时候，宋予凝就只能埋头装死不出声，假装没看到。

不是她故作谦虚，而是转正这件事她实在是太没底了！

苏砚和跟个闷葫芦似的，从来不在工作上对她有任何夸奖赞扬。

除了批评还是批评。

骂的最多的就是“蠢货”。

她都听得免疫了。

隔天一早，涂一沅把一叠打印过的单证首页交给她，让她登记好后送到档案室夏锦雯手里。

宋予凝留了个心眼，拿笔记本登记了单证号的序列，签收栏里空出位置。

她抱着东西出门，坐电梯的途中正巧碰上孔辰伟走进轿厢。

这是俩人第一次照面，如果不是对方胸口上扣着的名牌，宋予凝很难想象，眼前这位清俊文雅的男人，会是同事口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宋……予凝？”对方率先叫住了她，笑意微微道：“我听过你的名字。”

宋予凝愣了一下，毕恭毕敬地朝他点头，喊他孔总。

孔辰伟笑了一下，低声问她：“在非车险科做得还习惯吗？”

“挺、挺好的。”宋予凝脸红，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有点紧张。

电梯间里禁止吸烟，所以平日里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怪味。

但是眼下……她鼻子微抽，闻见了一股清淡的香水味。

应该是孔辰伟身上的，前调带着青柠和柑橘的气息，让人精神振奋。

“你们苏总要求高，开除过的员工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电梯到了，孔辰伟和蔼地伸出手替她挡了下门，语调轻柔地向她盛情邀请：“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车商部，我可是很欢迎像你这样的优秀员工。”

宋予凝狼狈地抹了抹脸颊，窘态毕现。

“我、我那个……”

孔辰伟从容不迫：“别急，好好考虑一下，我是真心的……真心邀请你的。”

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只要你愿意来，转正的事我可以私下和孟副总协商。”

宋予凝心慌意乱地跑了出去。

直到站在档案室的门口，跟夏锦雯做完交接，那颗砰砰狂跳的心仍按捺不住。

孔辰伟说的是真的吗？

只要愿意去，就能转正？

宋予凝承认，自己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从档案室出来的路上，她不敢再坐电梯，生怕又碰上什么不速之客。

思前想后，宋予凝打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巧。

她刚下台阶，便意外地听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对话。

“马上要敲定转正实习生的名单了，你想清楚了没？”

是郑松平的声音，宋予凝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认出来了。

顿了几秒，回复他的男声有气无力——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郑松平低低地哼了一声，质问说：“我以为你会稍微坚持一下下……这就妥协了？”

沉默许久，似乎响起苏砚和抽烟的动静，然后宋予凝听到他清淡的声线，不带一丝情绪——

“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无奈地笑笑：“徒弟太笨，师傅也带不动了。”

*

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宋予凝的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

她很清楚地听到了苏砚和对自己的评价——

徒弟太笨。

她真的很笨吗？

陷入自我怀疑以后，情绪莫名地down到谷底。

一直到下班前，宋予凝都提不起精神。

傍晚五点，苏砚和从办公室出来。

身影路过宋予凝工位前，兀然被叫住。

“苏总！”她猛地一下站起身，愁容满面的样子只一眼就叫人看透了心事。

男人脚步顿住，凝眸望向她，“有事吗？”

“我、我能和你……简单聊两句吗？”

苏砚和抬起腕表看了一眼，距离谈江雪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

“我给你五分钟，说吧。”

宋予凝抿唇，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苏总，你觉得……我能转正吗？”

苏砚和沉默了片刻，然后听到她语带失落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没有希望了？”

女孩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眼神闪烁不定，或许在开口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的自我怀疑。

苏砚和不是个多么会安慰人的人，当下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回她——

“你扪心自问，这三个月的表现……够合格吗？”

*

是不合格的吧？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宋予凝脑袋抵着玻璃窗，晃晃悠悠地想。

在苏砚和的眼里，自己永远都不合格，永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即便跟别人提起，也只是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笨徒弟”。

她真的有那么笨吗？

难道说努力到最后，她收到的只有一纸离职通知书吗？

宋予凝不敢再去想结果。

她万念俱灰地拿起手机，打开【英华霹雳小分队】的对话框，轻轻敲击屏幕。

Sally宋予凝：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英华，你们会想我吗？

转念一想又不对，赶紧撤回，话锋一转道——

Sally宋予凝：过完实习期我就要乖乖滚蛋了，你们不要太想我。

群里马上就热闹了起来。

Cici赵妍妍：干嘛呀小雨滴，你是要提前跑路了吗？

Andrew陈则省：人事部已经确定了吗？你要走了？

Ira骆星阳：别沮丧啊，距离人事部出结果还有两天吧，你怎么气馁了呢？

宋予凝看着对话框里大伙儿的安慰，热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也想留下来，她也舍不得英华这个大家庭。

可是这已经不是她想就能办成的事了。

长这么大，宋予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力感”。

*

如果人生当中真的有所谓的冥冥之中注定，那么宋予凝敢说，那天——

九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决定她去与留的那天，一切事物都透着那么些非同寻常。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刷下，过完国庆乖乖滚蛋后。

整件事情出现了出人预料的转机。

那天一早，天色莫名地有些阴沉。

天气预报显示国庆假期将有超强双台风登陆本市。

宋予凝一早乘坐地铁前来上班，半路险些错过打卡。

连日来的紧张情绪让她不自觉地陷入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精神不太好的时候，宋予凝无精打采地坐在工位上发呆凝神。

她已经不再去想工作的事了，自暴自弃到得过且过，决定等到靴子落下的当下再做打算。

傍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腥，穿堂风吹开了科室的遮光帘。

南边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方柏霓从容自如地走了进去。

至于进去说什么，可想而知。

宋予凝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固执又不甘心，自虐地想要听到审判的来临。

她漫无目的地点开手机，浏览不相关的网页，娱乐新闻，八卦杂谈，知音故事……。

连日来的低质量睡眠让她陷入浑浑噩噩的困顿当中。

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正当她决定眯着眼小憩时，紧闭的房门内骤然传出一声怒喝——

“你在干什么！”

科室里众人皆惊。

宋予凝跟随所有人被这声动静惊醒，抬起头望向苏砚和的办公室。

下一秒，门被人从里头打开，男人猛然冲了出来。

满脸愠色难掩，脚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这是宋予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即便很久以后，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苏砚和的脸上有雀跃，有迷茫，有局促，有失神。

却从来没有这样勃然大怒。

谁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涂一沅一行人凑近，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方柏霓一人的身影。

小姑娘显然是被吓懵了，倔强地咬着唇瓣，阴郁的面孔上明晃晃地写着：不甘心。

宋予凝不会想到，当下的情境竟是决定她人生道路的唯二时刻。

*

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在办公室的两位当事人最清楚。

下午下班前，宋予凝从旁人口中听闻一二。

有人说苏砚和一气之下冲进孟副总办公室，洪亮的嗓音甚至能将屋顶掀翻。

男人怒不可遏地质问，撒谎、偷窃、性.骚.扰……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又有人说方柏霓活该，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苏砚和，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不谈圈内人”。

胆敢在他的办公室里对他上下其手，这回怕是连孟沛珊都留不住她了。

【英华霹雳小分队】的群里，赵妍妍将事情经过了解地清清楚楚，经过一番润色后，又绘声绘色地讲给其他三人听，末了点评——

Cici赵妍妍：方柏霓她怎么想的啊，居然敢生扑咱们苏总，这种阎王躲都来不及。

Ira骆星阳：美女投怀送抱还拒绝，现在我相信他是gay的传闻了，太gay了！

Cici赵妍妍：是啊，换做是你……怕是直接在办公室里大干三百回合了。[白眼]

Ira骆星阳：你别说，每天看她穿着小皮裙屁股一扭一扭的，早就想干了……

Cici赵妍妍：你是不是有病？

Ira骆星阳：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啊。

俩人打情骂俏聊得火热，宋予凝没有参与，陈则省则是漠不关心。

他私下给宋予凝发消息——

Andrew陈则省：国庆节假日有安排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紧接着发来一串链接，点开看是东港市隔壁的一处网红露营地。

晚上七点宋予凝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和吴茜在客厅里谈天喝酒。

她对吴茜说，过完十一自己可能就要离开东港，这段时间跟你一起住挺开心的，我请你吃夜宵怎么样？

于是半个钟头后，吴茜一边将手里的蟹腿咬得咔咔响，一边又不确信地问：“你真的要走了吗？已经确定了吗？”

宋予凝抿着嘴灌了冰啤，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我也不知道……但，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哎……这又不是谈恋爱还要看感觉。”吴茜问：“就算你们公司不录用你了，辞退通知书总有吧？”

宋予凝为难：“没有……转正名额早就已经内定了，而且我一开始也知道……就是不死心，所以坚持到现在。”

说起这些事，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算了，不谈不开心的了。”

她答，“假期我准备找个搬家公司把行李收拾一下，能托运的托运，不能托运的打包带回去。”

好在她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

吴茜听完这话，顿时觉得面前的虾蟹煲不香了。

半晌，她又一脸常态地拍拍宋予凝的肩，“以后有机会，你来蒙城，我做东，尽一尽地主之谊。”

宋予凝知道她就是蒙城人，闻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好啊，有机会的话。”

在东港这三个月，唯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圈还算不错的朋友。

赵妍妍，陈则省，骆星阳，吴茜，杨千昭……

宋予凝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憾了。

如果一定要说有，她还欠着别人三万快呢……

思及此，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陈女士的电话来得很及时，一接起就问：“宝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妈妈去接你？”

当妈的还真了解自己的女儿，连问都不用问，直接默认宋予凝试用期没过准备乖乖回家了。

“妈妈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你瘦了吧……回来以后也别急着上班了，先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养胖，我跟你说啊……”

宋予凝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捏得太紧微微泛白。

她低着头，齐耳短发堪堪遮住了她的面颊，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一时间，吴茜也没说话，客厅里只剩下陈女士絮絮叨叨地叮嘱。

宋予凝喉咙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紧接着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明明早就已经接受了，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委屈。

不应该抱有期待的，宋予凝心道，肩膀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电话里的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半点没察觉出异样。

最后，宋予凝实在忍不住，“嘟——”地一声挂断了。

“你……”吴茜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又过了一会儿，宋予凝伸手抹了把脸，抬起头时眼睛红红的

她带着哭腔哽咽：“我、我没事……就是真的，太难过了。”

为了这份工作，这三个月她忘了自己哭过多少回。

但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陈女士锲而不舍的精神让她莫名地觉得窒息。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绷不住爆发出来——

“我会回去，明天就回去！你别再给我打电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说到最后，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边沉默了几秒，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要回哪儿去？”

是苏砚和！

苏砚和给她打电话了！

宋予凝的脑子像被冷水洗过一样，瞬间清醒。

“苏总？”她瓮声瓮气开口问：“你找我？”

估计苏砚和也猜出了她的心事，顿了顿沉声回：“过完国庆，回来上班。”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只言片语便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宋予凝眉心紧蹙，不敢置信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总！苏总！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倏然高声，又惊又喜地捂着话筒，嗓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苏砚和很冷静，只低声笑了一下，略带磁性的嗓音透过话筒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又酥又痒，让人头皮发麻。

“公司的OA查收了吗？”他先是问她，话锋一转又道——

“人事部已经出公告了，恭喜啊……宋予凝，你被破格录用了。”

收了线，她仍有种被人敲了一闷棍的错觉。

是她听错了还是苏砚和说错了？

她？

宋予凝？

破格录用是什么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宋予凝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迫使自己不发出土拨鼠尖叫。

颤颤巍巍地点开企业app，OA栏里一则未读邮件引起她的注意。

“你怎么了？”吴茜也看出事情不对，凑近盯着她，“没事吧？”

实在是……她的表情有点不太正常。

一会儿恸哭一会儿惨笑……该不会被刺激傻了吧？

盘子里的虾蟹煲已经冷了，啤酒也被喝得见了底。

宋予凝的面前杯盘狼藉，但是此时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OA栏的消息给吸引了过去。

一分钟的时间，却犹如一个甲子年那么漫长。

漆黑的瞳仁左右不安地转动，定住，眨了眨眼，再眨第二次。

宋予凝止不住颤抖的嘴唇，眼眶里积蓄着泪。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茜茜……我、我转正了！”

卷一完，

剧透：方秘书是个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