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晩晚回到家的时候，最后一抹余光还在地平线上徘徊。

阳光从身后笼罩进整间屋子，初中时候会有一只小狗等在门口，从李静楠把它送走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是逃了补习班回来的，打开电视，拉开椅子。

电视机里不知道又演到了哪一部经典。

女主角哭得死去活来，漫天暴雨下得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还大，倒在地上喊着撕心裂肺的台词。

电话铃在预料之中到来。

她咬着云吞面，开了免提，“喂？”

“宋晚晚。”

她双手拿住筷子，试图多分出一些面条来，敷衍道，“嗯。”

“补习班那边怎么跟我说，说你没去上学。你妈电话打不通，又他妈打给我了。”李鸣侨听起来正在喝酒的样子，身边不少起哄声。

他低低解释着是外甥女，一嘴大舌头音，“你不去上就算了，能不能别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云吞也凉了。

麻酱裹在上面，满嘴的粘腻感。

“舅舅。”宋晚晚手肘撑在桌上，盯着碗看，指尖捏得很紧，“小狗在你那边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它。”

电话那头又是哄哄闹闹一阵声响。

醉醺醺的回答在半分钟后才传来，“等我空了再说吧，你现在照顾好自己就行，别让辅导班给我打电话了。”

一集电视剧终于播到了尾声，熟悉的片尾曲结束后又会是新闻联播。

落日消失得干干净净，阴蓝色调从身后笼罩着整个空间，环抱住她。

目光停留在这一小块餐桌。

她想，云吞面怎么就坨了呢。

曾几何时，城东这块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整个小区都是别墅类型，当年起了个云城一号这样气派的名字。

宋晚晚是初中时候举家搬迁过来的，宋仕铭经营的工厂红红火火。她也被花钱送进了最好的私立高中，一路从初中念到现在。

想想至少也有那么一年，她是一个没有那么多烦恼的人，偶尔吐槽的也不过是李静楠过于严格的管控。

历史没有考及格后一路哭着回家，钱包里还是有很多的钱足够在便利店好好吃一顿，回家时候还可以再带上一根巧乐兹，一瓶橙汁。

可惜时运不济。

没有出轨，没有什么情人，只是感情好像就这样，磨灭在了日日夜夜不体面的争吵里。

宋仕铭是个有道德的人，净身出户，工厂也留给李鸣侨。

遗憾的是，她总会记得，宋仕铭叹着气说出的那句话。

“等我稳定了，再来看你。”

那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天。

掏出的现金买不起两瓶果汁，对面花店扔掉的废枝烂叶爬满人生，李静楠痛哭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她没有长高，也没有变大，身高还是只到爸爸的胸口。

“路上注意安全。”宋晚晚低着头，指尖紧紧揪着钱包，“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喝橙汁。”

“你最喜欢的那种味全橙汁。”

冷气冻得人一缩。

“一共十三块八，现金还是微信？”

“微信。”谢柠一边打开手机抢着付钱，一边念叨着，“别跟我客气啊，我好久不来这里，请你喝瓶果汁都是正常的。”

“你呀。”宋晚晚失笑，跟着她一路坐到窗前，拧开瓶盖喝了口，些许苦涩味充斥整个口腔，她故作正经，“再这么对我好，家长会我可就请你去开了。”

“切。”谢柠不屑地挑挑眉，“小case。”

“对了，你腿怎么回事？”

“地上有水嘛，一不当心就摔倒了。”宋晚晚低头笑着，“还遇到个人，陈兆，突然出现在医务室里，把我吓了一跳。”

“我知道他，不是那个谁喜欢他的嘛。”一谈到八卦，谢柠眼睛都亮了，从记忆里翻出不少碎片，“说这人初中可胖了，高中瘦下来才发现是个帅哥。那周扬，记得吧，现在和他当继兄弟呢。而且，他现在就在我们隔壁班吧？”

说罢，她带上了些许无奈，“不会你还没发现吧？”

“哈哈，哈哈。”宋晚晚尴尬地别过头，“你知道的嘛，我不怎么了解。”

她揉了揉脸，喝完最后一口橙汁，手心里捏着薄薄塑料瓶，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停顿在这里，“只是感觉眼熟，原来他就是陈兆。”

没有静音的手机传来叮咚一声。

谢柠好奇地凑过去看，“谁啊？”

宋晚晚打开扫了一眼，笑着又放回桌上，“诈骗短信。说自己是什么银行的，让我解锁小额贷款，这年头还有谁信这种呀。”

“骗子还真是花样多。”

或许是对于她撒谎的报应，夜晚做到了同样一个梦。

“还钱！快把小额贷款给还了！”

“打倒公主！还清贷款！”

宋晚晚看着自己一身蕾丝裙，无聊地拖着脸坐在地上，无数举着刀剑的骑士身后是一条巨大的短消息。

不停逼近，散去笼在表面的那一层雾，露出真实的那条好友验证。

来自导数最后一题也写不出的笨蛋。

骑士从天而降，用帅气长剑劈断那一条方框，熟悉的脸越逼越近，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为什么删掉那条消息？”

周围乌泱泱的群众高呼着，“骑士来啦，公主要得救啦。”

“恶龙被打跑啦，世界上再也没有小额贷款喽！”

过往一同经历的瞬间好像迅速在眼前回放。

奇怪。

明明是独自一人的旅行，梦境中却变出了第二个人的存在。

视线停留在昏暗角落，陈兆半跪在她面前。

宋晚晚没有动，就像初中那时候一样，盯着他双眼，很认真地说，“其实我不是公主，我是最坏的女巫。”

可惜今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

女巫也逃不掉要考试的命运。

前不久才开完年级大会，他们陷进台下粗糙的红椅子里。

谢柠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宋晚晚看着台上，想这真是让人犯困。

而日子确实，过得又是那样快。

理也理不清。

她把成绩单塞进课桌里，继续写题。

小题答案被按照顺序填在答题卡上，宋晩晚轻轻折了折试卷，翻个面接着答大题。

“你有没有在认真做？八个选择题就对了一个？”教室后方传来怒火，还有周扬认真辩驳的声音，“当然有了。”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选这个？”

“不会写当然就选C了。”

教室里传来隐隐笑声，宋晚晚握紧了笔，如同肌肉记忆般写着数列的答案。

密密麻麻的字一路写到最后，回过神来时已经做完了最后一道导数。

她看着那些答案，心里有个小人骑着扫帚转圈圈，魔法杖快要甩成花。

太棒了，今天居然写出了导数的最后一问。

“晚晚，求你了，帮我送个语文作业，门关了就翻窗放一下。”一小摞本子被放在桌上，谢柠对着她悄悄眨了眨眼。

她书包甩到肩上，说得又快又匆忙，“你知道的我有事，我们明天再见！”

眼前人一溜烟跑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已经下课了。

这么快。

整间教室走空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去到办公室门前，只有声控灯微微亮起。

她推了推门，果然已经锁了。

宋晚晚叹了声气，推开窗，左手撑在边沿翻了进来。幸好办公室窗户修的并不高，大约只到人髋骨。

只是太暗了，把本子放上去，差点又摆在地上的花盆绊了一跤。

“同学。”

不是吧。

闹鬼了？

她浑身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回头，脑海里冒出各种各样关于学校的离奇说法。

说商南曾经是墓地，主楼三层最左边的教室时常自己亮起来，有谁又在哪里跳楼。

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她甚至疑心是什么水鬼来拽着自己一起赴死，可是今天刚做出导数最后一问的我还不想死。

耳朵里却传进带着活人气息的话语。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放一下作业。”

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紧张到绷成一条线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宋晚晚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抬起脸来又是一愣。

还是那张极其平静的脸。

恰到好处的皱眉，陈兆自然流露出一股疑问的状态，他静静地看着对方，说此时该说的话，“帮我放一下吧，谢谢。”

离得很远。

宋晚晚没有上前，只是伸出手够来本子，单独搁置在一旁。

她靠在桌旁，双手微微撑着，浓黑夜色让彼此都看不太清对方眼中的神情。

窗前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还要干什么，她本想等人自然离开，楼上却骤然传来争吵声。

她被吓了一跳，指尖忍不住微微收紧，侧头朝上看了眼。

吵架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高跟鞋错落踩在一起的声响。

陈兆匆匆瞟了眼楼梯口，老旧的声控灯缓慢亮起。

他一只手撑着窗户，另只手轻轻伸出，掌心摊平，还在颤抖，“快出来吧，我扶你。”

“不用了。”

指尖微微伸出，落在了窗更上些的位置，脚踩上瓷砖，借着力翻了出来，她垂着眼，紧紧抿着唇，还是说了句，“谢谢。”

宋晚晚记得这个人，往事堆叠在一起，说什么都尴尬，她索性先走一步。

陈兆看着身前人发梢积攒在肩膀，脚下快了几步好并肩，轻声道，“你还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宋晚晚一愣，心里难得冒上三两滴愧疚，匆忙找了个借口，“我家网卡了。”

“你看到了。”

“我不知道。”她扶上栏杆，脚步加快。

“你在躲着我。”

“没有。”

快到底楼了。

宋晚晚抿着唇走得飞快。

她祈祷对方不要再说话，就停留在这里吧，一切都够了。

“宋晚晚。”

她没回头，一步步朝外走，灯光缓慢地一寸寸披散在她身上。

发丝，脸，再是平顺的衣角。

走廊尽头有倒垃圾的同学追逐嬉闹，陈旧的声控灯延迟亮起，再延迟暗下。

陈兆停在原地，声音发闷，“你知道我是谁。”

她回头，对上视线，抿直唇，想说的话含糊在嘴里，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三月底的晚上还是很冷。

不乏有人围着围巾，她穿得很单薄，像被扔进冬天里的泡腾片。

很缓慢地冒着泡泡，很缓慢地破裂开露出自己。

“我。”

“我大舅舅家的表姐也要选科了，这几天问了好多人。她不知道选什么好，我想帮她参考参考。”

很微妙的停顿。

这样一张脸专心看着你，眉眼温和，即使是生硬的借口也让人忍不住想要轻信几分。

“我念物化地。”宋晚晚紧紧捏着书包带子，视线干涩，“先走了。”

老旧的声控灯在这一刻沉沉暗下。

又迅速亮起。

有人怒气满满冲下来，管都不管后面的喊声，朝外跑去。

陈兆站在原地，神色模糊，晚风恰在这一刻拂过，整片树林被带出层层又片片的碰撞声。

三月最后一场离别的香樟雨在此刻落下。

晃荡的夜色像一碗碎掉的银，哪里都是水淋淋的光。

好像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关系里，他们很难再多说几句话。

小陈：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泣）

导数最后一题也写不出的笨蛋 大概算个接头小暗号 会有一点掉马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