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鸢卫在京城搜寻她时肯定也同时贴出了通缉令悬赏，是以现在城中的客栈她一家都没法去。
不过同样的，在没有抓到自己前，想来这几日京城的百姓大多数为了规避风险都会尽量闭门不出，坊间人数变少她的顾虑也可降低，只是今日她已与多人动手，眼下也没有多余精力去硬闯城门，今夜还是无法出城。
沈忆安抱着剑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此地。
她一路顺着各处小巷来回穿梭，最后找到了城中最高的一处楼，运用轻功跃上屋顶。
她的身法很快，月光下只能见一道影子仿佛一跃登天，身如鬼魅难以捉摸，似乎要前往那传闻当中的天上宫阙，不再留恋人世繁华。
沈忆安在屋顶上找了个地方随意地躺下，打算就这样凑合一晚，这是京中最高楼，旁人很难发现她。
将剑放置身旁，沈忆安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这会儿才有所放松，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晚月明星稀，那天上月又大又圆，清冷的月光皎洁又明亮，似明珠璀璨，可又神秘悠远，清辉的光亮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洒向尘世间，照亮着每一寸土地，似乎也包括会滋生黑暗的角落。
沈忆安静静着看着月亮，没有眨眼。
上一次这样认认真真地看天上月是什么时候？
好像还是在她八岁那年。
那晚喝完药以后她睡不着，缠着姐姐给她讲故事。
舒瑜想了想，也真的开始讲起来：说有一家人一夜之间被灭门，官府展开调查以后很快将嫌犯定为那户人家的邻居——邻居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一对兄妹相依为命，这兄长之前便和被灭门的一家人有过矛盾，街坊四邻众所周知，案发前一日，也曾有人听到他和那家人有过争吵。
后来官府进一步查案，没有发现其他的嫌犯，也发现那兄长确有作案动机，而且案发当夜他也确实不在家中也有作案时间，这兄长便被逮捕入狱了。
“我觉得人不是他杀的。”当时的舒棠听到这里，突然开口。
“嗯？”舒瑜饶有兴趣地看着怀中的妹妹，轻声道，“忆安有何见解？”
“证据指向性都太过明显，凶手既然是杀一门而并非杀一人，就说明应当不是一时冲动，是早有预谋，既然有预谋为何会留下如此多的破绽呢？”舒棠窝在舒瑜怀中，手指勾着对方垂下来的发丝，语气轻松却分外笃定，“他更不会蠢到前一日才和那家人发生冲突当晚就灭人满门，这不是生怕别人不怀疑自己？”
“妹妹果真聪慧。”舒瑜轻轻一笑，抬起手摸摸舒棠的头，接着讲：“其实官府也没能搜到作案工具，便缺少了最关键的证据，也无法给兄长定罪，而那兄长即便后来被用了刑，也没有招供认罪。”
“同时，他的妹妹也从不相信自己的兄长会杀人，于是在外面不停奔波寻找各种人证物证，终于凑齐了所有证据还原了真相，原来是那家人招惹到了附近的山匪才被灭满门，兄长也就被无罪释放了。”
舒棠肯定点头：“还好那兄长也没有因为被用刑而招认，幸好他妹妹相信兄长不停找证据，这案子终不至成一桩冤案。”
“是啊。”舒瑜也点头，可后面又叹了口气，“可是妹妹在找寻证据中途被山匪发现从而灭口，那证据是她拖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找街坊邻居帮忙送去衙门的，这个故事到最后，仍旧是一个悲剧。”
“……这。”舒棠一惊，立刻就从姐姐怀中弹起来了，皱眉看着对方，似乎难以理解。
年幼的孩子听故事，大抵都希望最后是一个美好大团圆的结局，这个故事里的兄妹二人何其无辜，平白摊上一桩祸事，相依为命的两人最后只有一人活了下来。
虽只是个故事，舒棠还是觉得心口闷闷的，身临其境地为这对兄妹感到惋惜和痛心。
“忆安，听故事的人从来无法改变故事的情节和结局，但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很多用于勉励自己。”舒瑜抬起手将妹妹皱眉的眉头抚平，又帮她将略有凌乱的发丝仔细打理一番，“其实这个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那兄长虽然痛心，却并未因此消沉，而是努力读书考取了功名，当官之后审理了许多案子，也平反了许多冤案，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听到这里，舒棠总算是觉得心中得到宽慰，但或许自己也是一位“妹妹”，所以仍旧格外难过故事当中的“妹妹”，但是妹妹若泉下有知，想来也是会为兄长感到高兴的吧。
“忆安，抬头看。”舒瑜又说。
舒棠依言抬起头，恰好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外头早已黑透的天空，以及，黑幕当中原本的一团云雾飘走，将一轮耀眼夺目的明月完全暴露在空中。
月亮又大又圆，像个硕大的玉盘，但是二者亦有不同，玉盘或许会破碎，月亮永远不会。
“忆安你看，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的亮也格外圆，月光会洒落在我们的眼中，也会洒落在他人的眼中。”舒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轻得像一阵春风，温柔中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同样安抚着她的心。
“我在想，或许这世间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各种案子，同样的悲剧或许也有，但是我们始终要相信一件事，天理昭昭，真相终有大白之日，我们要做的，是在找到真相之前不能轻言放弃，不要回头只向前走，拨开那团云雾，月光自明。”
拨开那团云雾，月光自明。
这番话落入舒棠的耳中，却重重砸进了她的心里，又如同一场春雨浇灌，让她的心间开出一颗芽，转瞬之间又长成树苗，最后成就一棵参天大树。
“阿姐，我明白了。”小姑娘眉眼带笑，月光落进眸中时便碎作星光，璀璨耀眼。
……
沈忆安眨了眨眼睛，发现眼角已经湿润，只是眼泪蓄在眼眶之中，不曾决堤。
姐姐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定然就想将之公诸于世，可是她身在宫中受到太过限制，注定无法做到，而舒家也因为这个阴谋被帝后诛杀灭口。
她身负着血亲的深仇终于找到凶手，明了真相，便要做得这拨开云雾之人，她要让月光自明，要让大宸女子亦不会再不入这光鲜亮丽外表下的泥沼之中。
沈忆安闭上眼睛又睁开，脑海中突然想起来姐姐说的最后一番话。
“阿姐方才想了想，便再告诉妹妹一件事，这个故事其实并非编撰，其中的兄长就是当今的大理寺寺卿梁大人。”
当今大理寺寺卿，梁玄正。
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克己奉公，两袖清风。从他官拜大理寺卿后，审案件，平冤情，百姓无一不是对其称赞敬仰。
她想让真相问世，凭一己之力定然不够，找梁玄正相助或许可视作一个方法。
只是，要如何避过飞鸢卫满城的搜查去找大理寺卿，这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夜色渐浓的时候，沈忆安的疲惫感也席卷全身，她闭上眼入睡，这一次做梦又是回到了幼年，却是一场好梦，没有病痛，没有入宫，没有大火，舒家一切都好，她们姐妹二人欢喜无忧，皆是舒家夫妇的掌上明珠。
……
晨光微曦之时，沈忆安睁开双眼，看着天边的曙光透着云层替换掉黑夜，清晨的京城格外宁静。
她拿起放置一旁的雾霜，不作多想便跃下高楼准备趁着此时闯出城门。
不料她刚落地，便见此处有一人护卫打扮，抱着刀安静立于墙边，在看到她之后便伸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忆安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她不认识。
不过对方不曾拔刀，她能确定来人没有恶意，也不曾表露出杀意，甚至言行举止间算得上有礼。
“还请沈姑娘留步，我家主子有话同你讲。”
沈忆安的目光跃过他看向身后，前方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样式十分华贵气派，看样子来人身份不低，家世更是显赫。
只是她一点儿也不好奇马车内的人是谁，于是当即便要出手推开身前拦路之人。
马车内的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是道女声，说话的语气比平时少了几分傲慢，多了几分笑意。
“沈姑娘，我不过是要找你说些话，怎么这就要出手了？我的护卫身手定不及你，还是别动手了吧。”
沈忆安抬起的手顿时僵在空中，一下子转头去看那辆马车，心中震惊万分。
马车内的人，是文锦？
可是文锦此时怎么会出宫，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更重要的事，她只带了一个护卫，是要和自己谈什么？
“我可是等你很久了，还不进来和我谈谈吗？”文锦又道。
沈忆安微微思忖后道：“娘娘吩咐，岂敢不从。”
但为了以防万一，在进入马车的一瞬间沈忆安便吞下了一颗可以防迷药的药丸。
马车内的人果真是文锦，照常着一件明亮颜色的宫装，气质优雅华贵，美眸顾盼生辉，华彩流溢，红唇带笑。
不过沈忆安却觉得，此时马车里的文锦相比于以往在宫中的，敛去了几分高傲和精明，平添了一丝难得的温和。
她略感惊疑，但不想深究，只想问对方想和自己说什么。
可是她张口刚发出一个音节，就发现马车动了。
她心中错愕一刹，又冷静下来语带轻笑：“明贵妃这是要用马车带我回宫？”
“不是回宫，是去文府。”
沈忆安一瞬间蹙眉，唇角笑意却丝毫不减：“明贵妃亲自出宫找我，竟不是来抓我回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