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初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其实一开始母亲并没有告知我姨母还活着，应是因我年纪小害怕我说漏嘴，因此也每每提及姨母时也多有伤感，心疼她自幼体弱多病。”

“直到后面母亲突逢变故遭禁足，让岁兰想办法带我进入宁婉宫，母亲和我说了很多话，然后说了姨母还活在世上的消息。”

她刚哭过，这会儿一双眼睛有点肿，说话也有点抽咽：“其实母亲曾同我讲过姨母的小字是‘忆安’二字，是外祖父母祈祷姨母平安长大所取的，但她不曾写于纸上，所以我并不清楚是哪两个字。”

听着这话，沈忆安刚压制住的酸涩情绪翻涌回来，又见萧慕初突然看向自己，继续说：“所以当初你入宫我听六姐说了你的名字后，就疑心过你的身份，可是无论我如何观察，都觉得你和母亲长的并不想象，何况也不知你改作的沈姓由何而来，我尚有母亲临终嘱托，在此事上并不敢贸然行事。”

萧慕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随后拿出她一直好好藏在怀中的信封交给沈忆安，道：“母亲说，她让岁兰出去本意是为了阻止你入宫掺和进来，可后来又恐你性子执拗非要知道真相，故而做了两手准备，书写了这记载所有真相的书信让我务必藏好。”

她目光坚定至极，脆生生道：“如若有朝一日真的在宫中和姨母相认，就将此物交于她。”

沈忆安接其接过，却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从在宫中第一次遇到萧慕初的时候，她就觉得对方的眼睛和舒瑜很像很像，此刻她透过对方的双眸看到了对方的决心，又让她觉得这母女两个性子也像。

阿姐说自己性子执拗，这母女二人又何尝不是呢？

不再多想，沈忆安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让她一瞬间感到恍然。

上一次收到阿姐的来信时她尚在燕云山，收到信的时候兴高采烈欣喜雀跃，如今再见故人信，她的心情却十分沉重，仿佛手里拿着的并非薄薄的信纸，而是重如千钧之物。

可是真正开始阅读的时候，她的内心又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吾妹舒棠亲启：

想来当忆安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身处在宫中慕初相认，其实阿姐一开始并不想让你掺和进来这些事，你已离家六年，在山上养好了身子便可以健康平安地活下去，若是一朝涉及此事恐有性命之忧。

我想方设法送岁兰出宫，一是想保护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小我们一同长大，我自是也将她当亲姐妹看待，她亦不该因为我被牵扯进这件事来。二是想保护你，阻止你回舒家，阻止你入宫。

后来我自知死期将近，便想着和慕初最后说说话，再次提及你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姨母时，我告诉她你还活着，慕初就问我你是否会进宫来看我们，我知道她其实很期待和你的见面。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想，如果忆安得知阿姐死在宫中，定然能猜到事有蹊跷，想来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进宫来查找真相。于是我便提笔写下这信交于慕初让她藏好，待到来日你若真的进宫，找到慕初就可知道真相。

入宫没几年我就注意到一件事情，帝后将嫔妃打入冷宫的次数颇为频繁，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有几位后妃因为犯事会打入冷宫。一开始我并未多加注意，只想着后宫果然险恶非常，害人之事层出不穷，也心道帝后仁心，不论那些妃子犯了怎样的错，到底是留了她们一命。

可后来这件事涉及到我，我便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那时我初有身孕，一切吃穿用度都格外谨慎小心，却还是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差点害了慕初。

一开始我只觉害怕，后来深思之后却觉得此事疑点重重，那贵人郑挽玉与我并不相熟，何况她入宫没几年又因出身谨言慎行，我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害我，何况后宫有身孕的嫔妃不少，为何就偏偏打了我的主意？我当即便疑心有人幕后指使，可入宫后一直保持中立从不主动树敌也不敢与任何人深交，一时就想不到谁要害我，更可疑的是，我本欲再亲自审一审她，帝后却直接下令将人打入冷宫。

我心中十分不安，于是想办法去了一趟冷宫找郑挽玉，她言辞恳切告诉我绝没有受人指使加害于我，她没有撒谎，我能断定，这样一来只能说明一件事，我与郑挽玉皆是被人算计了。

只是背后之人是谁我毫无头绪，只能更加谨慎的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所幸后面都一切顺遂，慕初也平安出生，我也没再深思。

直到那日早晨我照常准备带着岁兰去给皇后请安，岁兰却发了高热，我心里担忧请了太医前来医治，直到见岁兰安静入眠才安心肯出宫，再去请安已是来不及，我还是去凤仪宫想着给皇后赔罪，却见陛下也来了凤仪宫，而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

原来每每被打入冷宫的后妃都是帝后精心挑选的人，目的是为了将她们卖入其他国家或者异域之地，以此来换取大量的钱财和兵力，让大宸得以迅速发展国力。

我听闻此事心中震惊不已更觉匪夷所思，只觉得一向对我不薄的陛下和皇后竟是如此可怕的歹人，又为那些被选中的女子感到悲哀和痛心。

后面我佯装镇定入殿给皇后赔罪，可是他二人心思城府极深，终究是起了疑心，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恐被灭口。果不其然在第二日我宫内的周公公便跑去凤仪宫揭发我诅咒文锦一事，帝后准备充分，便是要用这个计谋先将我控制住不将此事泄露出去再进行下一步棋。

文锦机智过人，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局，可是她也被算计其中便不得不走出一步，在帝后的提议下她只得说出让我禁足宁婉宫反省。

那时我便知道，我的死期将至，而且帝后恐怕也不会放过舒家——他们宁可错杀，也定然不肯放过。

还有一件事，是当初我入宫时你送我的那块玉佩，阿姐后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它和忆安最是有缘，断不能跟我入棺，故而将其藏于宫内，望忆安可以将其寻回。

这就是事情全部的真相，我最后还是选择书信一封将其写明，是觉得忆安肯定想知道这一切，也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

——阿姐舒瑜绝笔

沈忆安静静看着每一行每一个字，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滴落而下，最后落在拿信的颤抖的手上，心里抽着抽着疼，像是在被无数银针不断地扎入，让她觉得喘不上气。

同时她也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之前总是有意无意注意到的一切奇怪的地方都是为什么。

为何大宸先祖定下的选秀年限也是三至五年一次，宸帝登基后却缩短了时间？

——因为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地挑选出来适合贩卖的女子，而且大宸的国力也确实是在宸帝登基后才得以快速发展壮大。

为何选秀时间间隔不长，选秀条件也宽松，宫中皇嗣却并不多？

——因为那些女子被选上本就不是为了皇家开枝散叶，而是预选被卖出他国或者异域。

为何郑挽玉说被打入冷宫的女子都是没有庞大家世背景之人？

——因为小门小户才容易拿捏，其实家里人发现异常也无处申冤。

……

一切的疑点，都是宸帝与方皇后二人为了牟取暴利，不拿其他女子当人看，而是当作可以交易的货物商品。

世上竟有如此大奸大恶之徒！

她流着眼泪，心中燃烧怒火，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信纸，目光又落在落款处。

阿姐甚至在最后用了舒家的分印信，应是为的将这封书信当作一个证据，当作一个能为无数女子讨回公道的证据。

“姨母你怎么了？”

见沈忆安这样，萧慕初心里一瞬间也紧张起来。

母亲在临终前并没有和她说些晦涩难懂的话，只是说了很多自己少年时在舒府的生活以及最疼爱的妹妹舒棠的一些事，最后便告诉了她姨母舒棠其实还活着的消息。

那封信她一直好好保存着，哪怕清楚母亲的死并非简单的病逝也从未将其打开过。

她只是想着，既然母亲有心不让她知道一些事情，那她就不知道好了。

“我没事。”沈忆安抹去自己的眼泪，轻声问道：“慕初，阿姐临终前，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萧慕初便将自己方才所想告知了对方。

沈忆安颔首，心中了然，她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要开口说话。

外头突然传来十分嘈杂的声音。

随后响起萧梦檀的声音：“本宫上次就说过我这常乐宫最喜静，谭侍卫今日突然带了乌泱泱一群人过来是作甚？”

屋内沈忆安和萧慕初对视一眼，同时皱眉，沈忆安侧首朝着门边看去，同时凝神去听接下来的对话。

“还请乐安公主恕罪，属下刚刚得知消息，说您宫内的沈忆安其实是舒家余孽，她的真实身份是舒家二姑娘。”谭自成道，“所以陛下命我等前来缉拿余孽，押入天牢。”

此话一出，外头静了好一会儿。

屋内沈忆安和萧慕初心中皆是震惊不已。

“一派胡言！”片刻之后，萧梦檀厉声喝道：“那舒家二姑娘先天不足，早年就已身死，怎可能死而复生！又怎可能是我宫中的沈姑娘？”

“这……属下也不知。”乐安公主萧梦檀是宫中公主里性子最好的一个，从不对宫人侍卫乱发脾气，这还是谭自成第一次见到对方语态如此愤怒激昂。

可他此番前来是奉了皇命，便如实道：“属下奉陛下之命前来缉拿舒家余孽，还请乐安公主不要为难。”

“不行！”萧梦檀却坚决不让步，“除非父皇亲自来下旨，不然，本宫的常乐宫说不让任何人进就不让任何人进！”

屋内，萧慕初听着这些话心急如焚，道：“姨母，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忆安这会儿也是心乱如麻，她自问在宫中已是隐藏的很好，也没有什么言行举止惹过宸帝的怀疑，帝后二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的？

她现在身处常乐宫中，那些人一进来定然会逮个正着，萧梦檀能拖住一时，却无法阻止谭自成带走自己。

唯一的方法，只有趁着谭自成还没有来得及调动整个皇宫的侍卫前来，直接杀出重围逃出宫中。

沈忆安将这个想法快速讲与萧慕初听，正要动身却见自己房间的门被打开。

她瞬间将手中书信收起，和萧慕初一同看过去。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