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安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她趴在床边睡了半夜,这会儿半截身子都是麻的,于是便直起身伸个懒腰。
然后她就发现床上没人了,同时自己身上披着的什么东西因为她的举动而滑落在地。
沈忆安愣了一下才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不自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顾行时醒了?还自己出去了?
她盯着手中一看就是顾行时的衣裳陷入沉思,直到突然有人打开门。
沈忆安抬眼看去,就见顾行时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两个精致的瓷碗,还在冒着热气。
“你……”
她下意识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一时想问什么。
只见顾行时将两个瓷碗放在桌上,才看向她道:“沈姑娘醒了?厨房里刚做了甜羹,过来尝尝?”
沈忆安眨了眨眼睛,然后将手中的衣裳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才应了声“好”走到桌边坐下。
顾行时则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将其中一个碗推到她面前。
沈忆安低头一看,然后就愣住了。
瓷碗里的甜羹,正是琼浆雪梅羹。
她下意识又去看顾行时那碗,发现两碗都是同样的汤羹后又收回视线。
顾行时看她的模样有些不解:“沈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雪梅羹有何不妥?”
若说前一刻沈忆安还觉得可能只是长得相似而已,但是这会儿顾行时一开口说了名字,她就几乎确定下来了。
季尘说这汤羹是特地找别人学的,难不成找的就是顾行时的人吗?
虽然满腹疑惑,但是她刚醒来确实有点饿,便暂时没有多想,用勺子搅拌之后喝起来。
然后没喝几口,她就察觉出来还是有细微的不一样。
或许这就是老师和学生的差距,眼下这一碗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确实比季尘做的要更好一点。
她不自觉牵了牵嘴角。
顾行时倒是没有发现沈忆安这细微的不对劲,只是秉着食不言的原则没有说话。
内殿静默无声,便听得外头虫鸟闹春,今日天气好,窗外的鲜花又开放了不少,阳光从外头争先恐后涌入,落在两人身上,照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少年少女安安静静地喝汤羹,一片岁月静好。
屋内安静至极的氛围由沈忆安率先打破,她捧着已经喝干净的碗,很认真地问了顾行时一句话。
“可以请厨房再做一碗吗?”
闻言,顾行时心中一动,然后微微抬眼看向沈忆安,问道:“你很喜欢?”
就见少女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顾行时一愣,旋即突然笑了起来。
沈忆安不明所以,便也抬眼去看对方,就见少年笑得开怀,肩膀都抖动起来,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她看得微微一怔。
顾行时这人其实很爱笑,平时面上也总是带着笑意,但是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的笑容其实很浅,并不带什么温度。
甚至很多时候他虽然面上笑着,眼里却含着算计。
这还是沈忆安认识对方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得这样赤诚,毫无谋算和冷意,笑起来意气风发,耀眼夺目,像他这个年纪该露出的笑容。
她不自觉弯了弯唇。
顾行时笑完之后语气也认真起来:“那就请沈姑娘稍等片刻,我再去厨房做一碗来。”
话音落下,沈忆安懵了一瞬。
“这甜羹是你做的?”她愣愣地问。
就见少年同她方才那样,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沈忆安跟着点点头,夸奖了对方几句之后没有多问,将被夸得嘴角压不住的人送出房间后才回来思考季尘和顾行时的关系。
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她只听沈吟江说过季尘这个人最爱游山玩水,走遍天下根本闲不住,所以对方也曾去过晋元。
所以两人应该是旧识,但又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简单。
但是不论怎么说,两个人的厨艺都是实打实的好,让沈忆安这个进厨房一定会将房子炸掉的人很是羡慕。
反正无事可做,沈忆安便从外头折了几枝花枝进来放进内殿之中的花瓶里,花朵的香气溢出来沁人心脾。
做好这一切再回到桌边坐下,顾行时刚好回来。
他将手中的瓷碗递给沈忆安,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对方认真喝汤的模样不自觉便扬起一抹笑。
但没过一会儿,他心中又漫上苦涩来。
当年他为母亲做的那一碗琼浆雪梅羹,母亲到死也没有喝一口,而他一直藏着直到元帝让人进来将母亲的尸体处理掉确认没有风险了才敢出来。
最后,他将冷掉的甜羹倒了个干净。
从此以后,每逢想母亲的时候他才会做一碗给自己,然后也会回想起六岁那年他第一次给母亲做这汤羹时,母亲喜笑颜开的模样。
瓷碗被轻轻地放于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顾行时回过神,看着沈忆安道:“看沈姑娘如此喜爱这汤羹,不如以后每次付诊金的时候我都为沈姑娘做一碗?”
沈忆安:“……?”
她觉得对方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倒也不用这样频繁?”她纳闷儿道。
听她这样讲,顾行时便退而求其次:“那不如等下次沈姑娘想喝的时候再来乘风殿找我?”
沈忆安:“……”
好像更不对劲了。
这个人报恩的方式似乎很不同寻常。
但是她转念一想,对方既然有这个心,这便宜嘛不占白不占,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就见顾行时又笑起来。
沈忆安不跟他打趣,说起正事来:“眼下顾大人已经醒来了,就代表拒桑草的毒性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此后没隔三日我需要来为大人施针一次,算是促进药效。”
顾行时笑意未敛:“说起来,昨夜里我还要谢谢沈姑娘了。”
沈忆安颔首:“我既然之前承诺过顾大人,便不会失信。”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沈忆安便起身朝着对方微微欠身,道:“那便先行告辞了。”
顾行时笑意微收,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声“沈姑娘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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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五月后,天气也逐渐燥热起来,宫里头便着手开始为各位主子裁制夏衣,用的都是轻薄透气的衣料,又轻又软,穿在身上很是舒服。
萧梦檀作为备受宠爱的乐安公主,制衣宫那边便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衣料和款式图样供她挑选,但是问题是她根本不需要太多衣裳。
于是她便灵机一动,选了几个颜色素净的和款式也并不繁复的给沈忆安多做了好几件夏衣,当制衣宫的宫人端着裁制好的衣裳送过来时,沈忆安看着一堆好看的衣裳甚至有点懵。
但是萧梦檀一片好意她肯定是乐意接受的,第二日便换上新衣裳去找对方反馈,然后对方就拉着秋水上上下下将她夸了一遍,让沈忆安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没有多出众,跟母亲和阿姐相比的话更是比不了。
但这并非是她因为没有良好继承父母优秀的容貌,而是因为她的病。
刚去燕云山的那两年她每日要喝各种各样的药,其中不免有很多药都具有一些副效用,有的药会导致她的身材开始走样,变胖很多,有的药会导致她变得清瘦无比,还有的会导致身上巨痒无比,她不停地去抓,见血了才能止痒。
反正久而久之,当有一日她照铜镜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陌生无比,早已经不是原本舒棠的模样了。
虽然师父可以为自己调配各种药帮助她恢复容貌,但是再怎么复原,都回不到之前的样子了。
这也就是她敢光明正大地入宫,并且丝毫不担心别人能透过脸发现她的身份,因为她和阿姐的五官早已经没了相似之处。
“沈姑娘?”
耳边传来秋水的声音,沈忆安思绪被拉回,茫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方才有宫女来到常乐宫说她家小主身子有些不适,想请你过去瞧瞧。”
沈忆安点点头调整好状态,顺道询问了之下是哪位小主便拿着自己的药箱跟着那位宫女离开了常乐宫。
从宫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沈忆安忙活了半天为那位娘娘医治很有些累,便想着快点走回常乐宫,但是走在宫道上时又突然想起来已经过了三日,今日应该去一趟乘风殿为顾行时施针才是。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准备前往,却一瞬间又停住步子。
自己正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太监也是急忙刹住步子,若不是两人都停下的及时,只怕是要迎面撞上,他手中还提着桶水,也因为急忙刹住而洒了不少。
“沈太医对不住。”那小太监一看清面前的人连忙将手中水桶放下,弓着身子给沈忆安道歉,“奴才赶路匆忙才没有注意到前人,还请沈太医不要和奴才计较。”
“无事。”沈忆安摇了摇头道,“只是发生了何事,你提着水是要匆忙前往何处?”
其实方才她就发现了这条宫道上除了自己其他宫人们都行色匆匆,也有不少太监手中提着水,她便料到宫里可能出事了。
“奴才多谢沈太医。”小太监这会儿又提起自己的水桶道,“是玉和宫走水了,所以大家都赶着提水过去灭火呢。”
他说完便又跑开了,只徒留沈忆安一个人心惊。
玉和宫,那不就是新入宫的白清影和陈落薇两人的宫殿吗?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走水了?
她双腿突然觉得很重,一瞬间脑海中又浮现起之前梦到的画面,舒府的大火熊熊燃烧,阿姐亲手做的纸鸢从空中掉落,被大火瞬间吞噬。
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幕,也根本动不了一点。
宫道上不停有太监提着水从她身旁经过,沈忆安突然听到有两个人在对话。
“你说宫里这两年是怎么回事啊?去年宁婉宫不是也走水过吗?今年又轮到玉和宫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婉妃差点命丧火海,回来便有心用同样的方式报复?”
“你可小点声,最近宫里都不让提这事了,若是让陛下或者哪位娘娘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快走吧。”
“……”
沈忆安站在原地,心里一沉。
姐姐的宁婉宫也曾走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