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提问，沈忆安怔然一瞬，第一反应是对方这话说明一早就注意到自己了。

她抬头，对上面前人的目光。

舒家的儿郎们大多是文武兼备，她幼时也会跟着姐姐去看兄长弟弟们习武练剑，一边赞叹一边羡慕不已。

她那时夸赞着弟兄们的剑术精妙绝伦，同时心中感伤自己怕是一辈子也没法拿得起剑，所以后来沈吟江说要教她剑法的时候她内心是十分雀跃的，她终于也有了练剑的资格。

幼时她不懂剑术，所以看别人练剑的时候总觉得眼花缭乱，后来等自己学习之后才发现其实并没有多难，当终于能和沈吟江打成平手的时候，她也成为了自己曾经所羡慕的人。

其实今日她看了顾行时的剑招后，还有一个想法是如果她不是必须要在对方面前隐藏身手，那么是很愿意也和对方过上几招的。

她好一会儿没有回话，顾行时倒也很有耐心地等着，影赤早就被影双拉走了，此刻偌大的后院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以及时不时拂面而来的春风。

沈忆安回神后发现对方还等着自己的话，便也没让他期待落空：“顾大人剑法精妙绝伦且出神入化，身法轻灵，剑招灵活多变，令人叹为观止。”

被夸的人没有回话，但是沈忆安明显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漫上了许多。

自从沈忆安第一次来乘风殿的时候让影双多上了一杯茶，顾行时好像就记住了她爱喝这个品种的茶，于是两人一走进殿内，他就命人沏了同样的茶端来。

“此次请沈姑娘过来也没有别的要事，主要是想当面道一句感谢。”

闻言，沈忆安伸向茶盏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回道：“顾大人何出此言？”

“之前在宁州城的时候，我在山间毒素发作，后来下山之后遇到了沈姑娘。”顾行时徐徐道来，“因为承受不住疼痛而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身处客栈，而且体内毒素有所稳定，后来询问了掌柜说是身着白衣帷帽之人将我送回，想来就是沈姑娘了。”

“房间里药包未少，想来是沈姑娘替我压制住了毒素，故应当心存感激。”

听完这么一大段话，沈忆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一开始听到对方还记得下山之后碰到自己的事情，她还有点担心顾行时会不会因为定力强所以记忆也无法被影响的透彻，也担心对方知道自己昏迷的真正原因。

眼下听完后又感叹道自家师父真的是道高一丈。

她轻轻摇头，干脆顺着对方所以为的说下去：“顾大人言重了，我既然答应了替大人解毒，又见大人因过分疼痛而昏死，便顺手替大人减轻了些疼痛，不必挂心。”

但她没想到对方似乎挺重视这个事，又说：“我总觉得口头感激不够实在，不知沈姑娘可有什么想要或者需要的东西？在下可以作为谢礼奉上。”

沈忆安不语，垂眸看着自己手中茶盏。

平心而论，她现在有银两有地位，还有医术和武艺傍身，实在是找不出有什么所缺的。

她眼下真正想要的东西，就是一个真相。

阿姐真正的死因，以及舒家被抄的真相。

但是这话肯定是没法说出口的，于是她只是摇头：“多谢顾大人好意，不过我确实没什么想要的。”

见她这样讲，顾行时也不再坚持，又将目光放到了沈忆安拿来的药包上，问道：“我瞧着这次的药似乎与上次有所不同？貌似份量少了许多。”

沈忆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道：“不只份量，这次的药材也有所不同，刚好有一点需要提醒一下顾大人。”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这次入药的药草中，含有拒桑草。”

顾行时明显身子一僵。

之前在宁州城的山里，沈忆安就从顾行时的反应中得知了对方也曾食用过毒性极强的拒桑草，后来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少年人的神色，便察觉出对方应该不是像自己那样喝下的是入药后的拒桑草，更像是只单单食用了拒桑草这一样东西。

她猜测出来这一层面的时候瞬间不寒而栗。

幼时自己喝的是经过入药的、有其他药材加以压制的含有拒桑草的药，都已经痛苦成那个样子，更别说这毒草还能折磨人的心神。

她不敢想象对方是在什么情况下只食用了拒桑草，更不敢想对方当时会有多痛苦不堪。

所以选择加入拒桑草的时候，她也犹豫了一会儿，到最后还是入药了，因为这毒草的入药效果极好，换了其他药草则会大大减少药效，甚至微乎其微。

沈忆安叹了口气，将入药的原因讲与顾行时听，然后又道：“不过顾大人原本体内就有拒桑草的毒性，所以应该会具有一定抗药性，故而开始喝的几日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再往后，大人就要小心了。”

顾行时没接话。

察觉到他的出神，沈忆安多唤了两声，才见对方像是突然从回忆中脱离似的，看向自己时眼中还有些尚未隐藏去的惊恐。

他这个样子，就总让沈忆安想到幼时的自己，于是她轻啧了一声，犹豫了片刻有些话就不自觉说出了口：“如若顾大人之后出了什么无法控制的状况，记得派人去常乐宫找我。”

顾行时这会儿终于将心神稳住，看着沈忆安道：“那就提前谢过沈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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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舒瑜曾经被禁足一事的打听，沈忆安一波三折。

最开始她还是选择和之前一样找宫人们旁敲侧击，但是却发现她问的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更别谈什么细节。

已经上升到宸帝出面，却根本没有宫人知道这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帝后二人有心隐瞒此事，全面封锁消息，甚至可能将所有知情人都送出了宫。

事态一时陷入僵局，同时她也担心涉事的当事人眼下还在不在宫里。

不过峰回路转，她无意间和萧梦檀提及了此事的一点线索，对方却正好是事情的知情者，然后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沈忆安，只是让她千万不要和萧慕初提及。

说起来这事并不久远，就发生在婉妃病逝的一个月前，宁婉宫的一个太监不知什么缘由跑到方皇后宫里去揭发状告，说无意间在婉妃殿中发现了用针扎着的小人，小人写着的还是明贵妃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种事宫中向来无比忌讳，可谓非同小可，方皇后便立刻带着几个人去宁婉宫进行了搜宫，最后果真在婉妃寝殿之中的枕头下面发现了太监口中的小人。

虽然都知道婉妃和明贵妃不和，但是真正找到证据的时候方皇后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婉妃会做出这种事，可是方皇后也从不是徇私舞弊之人，于是还是命人找来了宸帝以及当事人文锦。

对于两个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之间的斗争，宸帝也是头疼不已，他也觉得以婉妃的为人不会做出此事，可是在证据面前对方泪如雨下的解释显得无比苍白。

于是他将决定权交给了文锦。

按理说这种发现了别人对自己恶毒的诅咒后是个人都会愤恨不已，何况文锦的性子也格外骄纵嚣张，但最后她却没有选择要了婉妃的性命，不知道是不愿让帝后为难还是根本不将这种伎俩放在眼里，认为婉妃先耐不住性子做出此事就已经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了。

所以她只是要求好好给婉妃一顿处罚让她后悔做出这样的事，于是宸帝便下令将婉妃禁足半年让她反省。

这件事毕竟涉及到诅咒，而且当事人还是两个宠妃，所以帝后二人都没有张扬此事，连一开始的搜宫方皇后都只带了两三个嬷嬷，这事解决完后更是全面封锁消息，甚至真的如沈忆安所想那样将宁婉宫中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全部送了出去。

宫里其他的妃子也只以为婉妃闭门不出是因为身子不适，也不知其真正内情，更何况一个月后婉妃真的因为恶疾而逝世，就更印证了大家的猜想，这件事自然不会有人深想。

只有一人例外。

那个最开始揭发的婉妃的太监，文锦觉得他行事机灵谨慎，还帮自己铲除了最大的对手，便开口将人带回了锦春宫，而此人也不负所望，一步一步走到了领事太监的地位——正是如今的周公公。

沈忆安听完一切后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她根本不相信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也从来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陷害，只是人证物证俱在，叫人辩无可辩。

她心中涌上苦涩和心疼。

舒瑜从来不和她提及这些事，她虽然也知道深宫的路不好走，但也相信以对方温和淡然的性子和有心机手腕的能力应该不会特别艰难。

却没想到有人费尽心机也不肯放过舒瑜，不论是之前郑贵人谋害萧慕初一事，还是如今的禁足一事，明显都是有人暗中作局。

姐姐当时，该有多绝望啊。

不过这个人就是文锦吗？

不知为何，她顺着整件事去思考，却发现总是哪里怪怪的，对方确实和姐姐存在嫌隙，但是以文锦高傲的性子来说，她真的会选择直接下手杀害姐姐么？何况她和姐姐一个贵妃一个妃地位都不低，真要这样做就不怕在宫里从此失了威信？

可是不论如何，眼下就这位贵妃的嫌疑最大。

“沈姑娘怎么了？”萧梦檀说完一大段话喝了口水，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档子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