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身为医者，职责所在便是治病救人，尽自己所能和地府抢人，所以娘娘这话不错。”沈忆安平静回答，“只是臣入宫时日短，对这位婉妃娘娘知之甚少，对舒家惨案也不甚清楚，而这鬼神一说向来难以捉摸，臣亦不敢妄下定论。”
她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后不再作声，其他人则是若有所思。
说的是啊，这种事向来说不好，大家也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再说了，就拿帝后二人而言，如果真的丝毫不信神佛这些，为何宫里又设有专门的宝华殿来供奉呢？
席间一时间又静下来，沈忆安默默喝茶，眸色愈深。
虽然自己是一早就知道刺客和夜闯宁婉宫的贼人没有半分关系所以才质疑天牢的说辞，可是这些久居深宫的妃嫔也不是傻子，欲盖弥彰的说法未必就行得通。
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也有再给这流言添一把火的意思，这说法闹得越凶，越会引起凶手的不安，还能让旁人对宁婉宫敬而远之，方便自己再次前往进行三探。
毕竟，送给阿姐的那块玉佩现在仍下落不明，当年那位道长所言她至今记忆犹新，也让她觉得那块玉佩大有来头，也大有用处。
甚至于，那位远道而来的顾使臣，似乎也对这块玉佩意有所图，那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提及此人，沈忆安又想起师父的叮嘱来，现在也不知这人回宫没有。
对于席间众妃忽然提及的关于婉妃的流言，文锦并没有刻意制止，只是目光缓缓扫过每个参与谈论的人，之后又看向最后发言的沈忆安，微微眯眸。
她不动声色地盯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无比的声音。
随后，一道略微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来。
“哎呀！姐妹们小聚怎么不喊我一道啊！看不起谁呢！”
女子的声音不小，在一众低声谈论中更显得突兀，于是席间众人便循声望去。
只见陈落薇侧边的小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这人衣衫脏污不堪，蓬头垢面，看上去疯疯癫癫，一副失心疯的模样，着实可怖。
“啊有好吃的！”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这女子一转头发现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的糕点，立刻就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
“你们……有这种好吃的也不知道给我送一些来！”女子使劲往嘴里塞着糕点，同时喋喋不休。
“……是真当我被陛下厌弃了吗！”
“陛下会接我出去的，迟早有一天，他会接我出去的……”
“……”
她扑的就是陈落薇的桌子，这女子本来胆子就小，此刻近距离看到一个失心疯的女人更是害怕，惊叫一声后就立刻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朝着白清影身边躲去。
她这一声尖叫也点醒了众人春宴中混入了来路不明之人，于是席间瞬间就乱作一团，叫的叫，跑的跑，原本和陈落薇白清影二人坐于同一侧的妃嫔此刻都离开了自己原来的座位。
萧知砚见状，也连忙带着身侧的萧慕初先行离开席位，远离那突如其来的女子。
望着自己面前颇为混乱的场景，文锦蹙起眉心，她既是春宴的操持人，自然要率先冷静下来处理局面，于是她对着身侧人道：“诗画，本宫不是让你吩咐人守在外面么？怎么还放了个疯女人进来？”
“娘娘恕罪。”诗画反应极快地先认错，又连忙道：“奴婢立刻去喊人过来将其赶出去。”
文锦向来胆子大，倒是不害怕什么，只是忽然间她瞥一眼那女子却有些微征。
对方因为吃东西所以将原来凌乱的头发稍微拨开了一点，她看向女子枯瘦面容的时候心中一瞬间涌上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咦？这女人瞧着似乎是郑贵人？”
席间亦有些胆子颇大的，见那人反正离自己还远，于是干脆就着糕点看起热闹来。
“姐姐别是看错了吧？郑贵人不是早就被打入冷宫成了弃妃了么？这都多少年了八成早死在里面了，还能有逃出来的时候？”有人接过话，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不会，当年她就是住在本宫的偏殿里的，我与她日日相见，模样倒不会看错。”
“……”
几人的对话传进文锦耳中，她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熟悉是怎么来的了，每年进宫的新人自己都有所耳闻也打过照面，但是宫里妃子那么多，她也不是每一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个郑贵人倒是有些特殊，她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
进宫不过两年，就因为毒害皇嗣而被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显然，因为给人的印象太深，这会儿那些闲聊的妃子也聊起来当年之事。
“说起来，本宫还记得，这郑贵人是因为毒害刚怀有皇嗣的婉妃而被打入冷宫的。”
“是呀，咱们这一批人当时入宫还没两年呢，何况她出身低位份晋的也慢，没想到胆子竟是我们之中最大的。”
“也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太过仁厚，这样都没说要了她的命，只是丢去了冷宫，再怎么说也是活下来了。”
“不过要我说，她如今这幅模样，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
沈忆安和萧梦檀坐的位置本来就离那女人较远，所以面色也不见慌张，反正文锦已经叫人去处理，她们只需要等着侍卫将其带走便是。
可是沈忆安的满不在乎却在听了这几句议论之后有了改变。
这件事舒瑜并未和她提及过，八成是顾念着她刚去燕云山还需要静养不能受惊，于是只报喜不报忧，但是眼下她光是听见身旁妃子的几句闲聊就能窥探到当年之事。
亦感叹这深宫险恶，让萧慕初尚未出世就遭了毒手。
有关舒瑜的任何消息她向来不会放过一点细节，只是她深想之后，却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存在不少的疑点。
皇室最讲究尊卑地位，按理说出身卑微理应会谨言慎行，不露锋芒才是。陈落薇在选秀时就格外胆怯，这次在春宴上也是不怎么和白清影以外的妃子交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已经深处后宫的郑贵人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贸然出手毒害受宠的婉妃，于她而言可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
最大的可能，就是受人指使。
只是她听来听去，当年的涉及此事的人都只有这郑贵人一人，愣是一点儿也没听到关于可能存在幕后之人的猜测。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
“啊——”
还没有深想，突然传来的猛烈的尖叫声便打断了沈忆安的思绪。
她抬眼和众妃嫔一起看去，只见那疯女子不知何时死死抓住了陈落薇的衣裳，甚至快要将新制的衣衫给撕破，可见其用力之大。
白清影虽然胆子比陈落薇大不少，但是如此近的距离面对这几近疯狂的女子，还是有些心惊，她一边将好姐妹往后拉，一边喊着：“你松开！”
可是郑贵人哪里会听？她面前的头发方才已经被拨开，此刻目眦尽裂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陈落薇，看着像是能吃人的女鬼。
但她又扬起笑容开口，更显诡异：“你和我一样！你和我一样！”
她面目狰狞，声音无比尖锐刺耳：“……下一个就是你！我等着你来陪我！下一个一定就是你！”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诅咒。
去陪郑贵人？那不只能去冷宫里陪？
这话换了哪个妃子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刚入宫的新人？
但是陈落薇此刻一心只想着脱离疯女子的桎梏，倒是没心思反驳。
一旁的白清影听了之后怒不可遏，此刻也不管对方神志不清直接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也有其他胆子大点的妃子走上前帮着一同拉人，顺道安慰着白清影：“妹妹消消气，不要和疯子置气，当心她发起疯来伤了你们二人。”
郑贵人却对一切都顾若罔闻，只是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抓着陈落薇，怎么样都不肯放手，嘴里仍旧喊着：“……迟早有一天你会来陪我的！我要有伴啦！我要有伴啦！”
突然之间，她手上就松了力，倒让拉着陈落薇的几人猝不及防，一瞬间全都摔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郑贵人又慢慢往席间中央走去。
经过方才这么一遭，那些胆子大的妃子此刻见对方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心里也有点犯怵，于是都瞬间噤声，三三两两的离开席位。
萧梦檀也拉着身侧的沈忆安起身往后退。
那厢郑贵人却停在了中间不动了，她又张开口：“我……”
方才的喊叫仿佛已经费尽了她的力气，这会儿再开口之时声音又哑又小，远处的人压根听不清，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
却也没兴趣听她讲什么疯言疯语。
她面色莫名有些着急，似乎真的像说些什么，那头诗画已经领了好几个侍卫前来，硬生生将人给拖了出去。
所有人在一瞬间松了口气，又连忙去关心方才摔倒的陈落薇几人。
萧梦檀正要先回座位喝口茶压压惊，却发现身侧的沈忆安根本拉不走，她担心是被吓着了，于是忙问：“沈姑娘你还好么？”
耳边亲切的问候让沈忆安回神，她朝着对方勾起一抹笑意：“无事。”
两人这才回到位置上，可是沈忆安的心跳声从刚才起就根本没有平息过。
方才她距离郑贵人最近，加上耳力好，自然就听清了对方所言。
她只说了六个字，却让沈忆安一瞬间心中惊骇，心跳加快。
她说：“我没有害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