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心口就绞痛起来，犹如百剑穿心而过，连同四肢都剧烈疼痛，他咬牙强忍，可是全身上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终究还是让顾行瑞发现了破绽。

对方一个肘击就轻易地脱离了他的劫持，随后又立刻疯狂大叫着远离自己就又去喊人了。

疼痛致使全身力气迅速流失，他连再度抓住顾行瑞都做不到，更别谈与一群人动手。唯一的办法，就是跑。

好在自己之前带着顾行瑞离开的时候最先开始用轻功和那群人拉开了距离，求生的本能让他朝着反方向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林中风大，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少女的声音也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顾大人，这药一旦起效，疼痛是循序渐进的，最开始的疼痛只会持续一炷香左右，然后痛感就会近似消失，只是再过不到半个时辰，第二次疼痛接踵而至，会比第一次更让人痛苦，会持续将近一个时辰再次消失，接着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周而复始，让人痛不欲生。”

她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大人既然出手大方，我也替大人又想了一个可以缓解疼痛的方子，只是切记这方子要在第一次痛感消失后服用，可千万不要记错了时辰，不然当心适得其反。”

因为药需要每日都服用，顾行时自然将之带出了宫，只是因为数量多并不能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于是他只能放在客栈的房间之中。

可是他在山林中骤然发作，还能行走都是凭借着自身死命撑着，又恐被顾行瑞的人找到，只能暂时隐藏起来，同时等待着第一次疼痛消失。

万幸的是顾行瑞足够傻，而且也不记路，所以给了顾行时得以喘息的机会，钻心的疼终于按照沈忆安所言那样慢慢褪去，他不作多想立刻下山。

他向来细心，每去往一个地方也会专门让人打探好当地的地形地势，尤其是一些小路暗但更会留心记住。

此时此刻，只要顺着面前的路一直走，在下一个路口处右转便是紧靠着客栈的那条小巷，他忽然心中轻松了些许。

顾行时加快步伐，在转过路口之后却是微微惊讶。

他低着头，却看到了一抹雪白的衣角入他眼帘，随后耳边响起的是少女温润好听的声音。

“顾大人怎么瞧着有些狼狈？”

顾行时猝然抬眸看向沈忆安，对方依靠在墙上侧首朝这边看来，手上把玩着她今日买来的药，而装着药草的布袋放在一旁。

这幅模样，莫名很像打劫的贼人逃跑至此，然后与自己狭路相逢。

如果忽略沈忆安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的话。

明明她仍旧带着帷帽，他并不能看清面容，可顾行时还是能感觉出来，帷帽之下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样。

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在山上那般痛苦了，但是被疼痛折磨过后的人总是会变得没有精神气，对方这句“狼狈”竟是形容的恰到好处。

“沈姑娘在此是为了守株待兔，还是又在巷子里杀了谁？”他问。

“当然是前者。”她答。

这话让顾行时心中一惊。

从宫里到宫外的几次交锋，他都看得出来沈忆安此人心思细腻谨慎，也知她聪慧睿智，可眼下怎么甚至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

他不知道沈忆安会出宫，照理说沈忆安也不应该知道他会出宫，两人的相遇本来纯属巧合，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必经之路的？

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顾大人好像有些意外，想我是怎么知道你会路过此地的？”这姑娘像是会读他的心似的，轻笑着开口，“我只是作了两回赌而已。”

“一赌顾大人有那个本事，可以活着从山上下来，二赌顾大人出门在外不会亏待自己，选客栈定要选一个上好的。”沈忆安说着，忽然朝着巷子隔壁的客栈看了看。

顾行时默然片刻，忽然道：“沈姑娘如此爱作赌，就不怕哪日赌注下得太大，然后物极必反……”

“甚至，因此丧命？”他语气含笑。

“当然不怕。”她斩钉截铁。

她要是怕，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踏入深宫，那么舒家一族的冤屈谁又能来平？她要为她的亲人们拼出一条血路，就注定不会怕。

顾行时微微征愣。

对方的语气太过笃定也太过决绝，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拼上性命也要达到目的。

只是沈忆安的事情终究与自己无关，他眼下也不能在这里和对方浪费时间，于是道：“所以沈姑娘在此等候究竟是有何要事？”

对方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一直到走到自己面前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衣袖在他面前挥了挥。

沈忆安在心里默念到第三个数字的时候，就见顾行时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地。

她轻轻笑起来，心道师父诚不欺她。

她也不拖泥带水，毫不避讳地就搜起对方的身来，心中想着千万不要一无所获才好。

所幸，可能是她运气一向真的很好，还真让她搜出来一个小纸条来。

一看就是飞鸽传书而来的消息，纸条短小，语句精简，却是一句话就让沈忆安心中惊讶。

“婉妃生前曾因与明贵妃有过节导致被皇帝禁足。”

她微微蹙眉，又看了眼晕倒在地上的少年，然后将纸条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仿佛从未被其他人动过一样。

但她思绪却在一瞬间胡乱飘飞，凌乱不堪。

顾行时居然真的在暗中调查关于阿姐的消息？

可是他们之前分明不可能相识，他去宁婉宫的最大可能性不是找东西吗？

而且调查方向明显就是探寻阿姐生前和其他后妃的关系如何，可对于顾行时而言，如果他在找的东西真的与阿姐有关，生怕阿姐在逝世前赠予他人，不是应该找生前与阿姐关系好的么？又为何会查到明贵妃身上去？

顾行时不可能从萧慕初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这点她确信，而除了慕初以外，其余宫人对于明贵妃和婉妃之间的关系可都是讳莫如深，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两人之前关系势同水火的感觉。

还是说，对方一开始打定主意查探的，就是与阿姐关于不睦之人？

既然已经分析到这一步，那再往深处想想，顾行时是不是也开始在怀疑她阿姐真正的死因？

沈忆安心头一跳。

自己是因为和宫中婉妃是亲姐妹，而且多年来尚有通信，怀疑她的死因理所应当也顺理成章，可是顾行时是通过什么原因或者理由怀疑到这方面来的？

她站起身来，冷冽的目光落在躺上地上的人身上，在思考要不要趁此机会直接除掉顾行时。

这人太过危险，而且心计相当深沉，也过分思维敏捷，是友的话定是一大助力，同理，是敌的话可同样可能会给自己致命一击。

她想，在寻求阿姐死因真相和为舒家平反一事上，她不需要一个十分危险的人来作为助力，她手中没有筹码，不会轻易行冒险之事。

原先在宫中留他一命，总想着他与姐姐可能有联系暂且不动，在宁婉宫时也有想过在废弃的宫殿里杀一个身份特殊之人，处理起来定然麻烦。

但眼下情况又有所不同，对方既然已经在怀疑姐姐真正的死因，如果顺着查下去保不齐会查到自己身上，顾行时太过聪明又城府颇深，不能留。

眼下在宫外，做什么都方便些，而且在等待顾行时前来的时候她就打探好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暗中待命，正是良机。

沈忆安再次蹲下身，从衣袖中抽出匕首来，找准了能一击毙命的地方，随后扬起手。

“永别了，顾行时。”

“轰隆——”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惊雷，沈忆安下意识闭了闭眼，手上也随之一抖，匕首滑落在地。

她自幼就害怕巨雷声。

其实也并不是生来就害怕，舒家一族的孩子胆子都大，还没有谁有很害怕的事物，但她却因为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最是受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惊吓，就更别提雷声了，这种似乎炸开半边天的惊雷，是个人都会被打得全身一抖，更何况是幼时的她，甚至她的发抖会引发其他病症，她自然就恐惧起来。

是以小时候每每遇到这种天气，舒瑜都会拿着自己的枕头来到她房间里和她同床而眠，将她搂进怀中，又帮她捂好耳朵，然后想尽各种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直到她沉沉睡去才肯安心。

雷声过后，雨水开始慢慢落下，地面上一个一个墨点也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好在没有立刻传来第二声雷，沈忆安缓缓睁开眼，先是看了眼滑落在地的匕首，接着又看向顾行时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面庞。

少年人的神情在此刻骤然痛苦万分，眉头紧蹙，牙关紧咬，本来就有些发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得像是沈忆安的衣裙，肉眼可见的没了血色，看起来要死不活。

这人应该是毒素发作了。

沈忆安觉得他脸上的或许也并非全是雨水，汗滴亦可能掺和在其中。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没有继续动手。

顾行时眼下的模样，让她想到了幼时在燕云山的自己。

当年在喝完含有拒桑草的药后，她静静地等待药效起作用，确实如沈吟江所言，身体上疼痛万分，心口也如被人拿刀刺穿数次，四肢经络像是在一瞬间被人尽数挑断，喉间也是充血，只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在这种痛苦中，她甚至还在庆幸，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而已，她并没有什么心神上的痛苦。

可是偏偏，那天下了大雨，天空响起巨雷。

她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一瞬间脑海中想的全是自己多少次因为打雷而引发病症，府上乱成一锅粥，阿姐在床榻前边哭边捂住她的双耳，爹娘急得焦头烂额。

让她觉得，她这副身子，简直就是整个舒府的拖累。

全身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心中亦是一瞬间崩溃不已，她的意识渐渐消散，只觉得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只记得在最后一刹那，有人推开房间的门，冲了进来将自己抱入怀中，不停地唤着“忆安”。

……

雨越下越大了，沈忆安将匕首收回衣袖之中，将地上的人拉起来，让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又拎起自己的布袋。

她带着人，缓缓朝着巷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