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妗没有回应，脸上的冷汗却越冒越多，她身体不住地发抖，鹤守玉低垂着眼凝视着她此刻脆弱的模样。
犹豫再三，鹤守玉终究还是伸出双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将她的脸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垂眸看着她依赖地伸出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鹤守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抹绯色从他的脖颈迅速蔓延至耳根。
明明是在这样混乱的夜。
他见过她生气、冷冰冰、嬉笑的模样，却唯独没有见过她如此脆弱又毫无防备的样子。
此刻，她对他毫不设防，似乎将他当做了唯一的依靠。
破庙之内寂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鹤守玉有些僵硬地挪开视线，悄无声息地伸出他修长的手，缓缓地反牵住赵玉妗，动作是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轻柔和小心翼翼。
赵玉妗喃喃地说起了梦话，声音之中带着隐隐的悲伤与哀求：“母后，别丢下我......”
下一瞬。
鹤守玉浑身僵硬。
是赵玉妗浑身绵软无力，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得更近，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
得不到回应，赵玉妗依旧在梦中恳求着，“……别丢下我。”
“……”
鹤守玉静静地看了她很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拂去她眼角泛出的一滴眼泪。
他的眼睫低垂着，轻声对她说——
“嗯，不会丢下你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却又温柔坚定。
鹤守玉有些想不明白此刻心中那莫名的情绪是为何。
他忽然想。
他此刻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丢下她的。
除非，那一天真的到来，她也不需要他再留在公主府中。
可是那一天，又还会又多久呢？
鹤守玉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了。
窗外忽有一阵疾风刮过，破庙外的树丛发出簌簌的响声。
而后四周顿时寂静无声，顿时陷入诡异的静谧之中。
鹤守玉握着赵玉妗的手一顿，在听到破庙外的动静之后，他敛下眼底的情绪，他迅速将赵玉妗抱起，藏在了佛像之后的角落里。
鹤守玉将赵玉妗的手轻轻扯开，赵玉妗也恍惚地睁开眼，在昏暗之中对上了鹤守玉那双如墨玉般的双眸。
鹤守玉垂眸，将一直藏在袖口之中的一把匕首塞进她手心，“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赵玉妗怔然地看着手中的匕首。
鹤守玉包裹着她的手将匕首握紧，“教过公主怎么用的，还记得吗？”
赵玉妗下意识地点头。
而后鹤守玉的目光落在她凌乱发髻之上的一根发簪，他伸出修长的手将发簪取了下来，低声道：“匕首给你，这个给我。”
*
冷然的月色下，破庙外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名黑衣人，已然毫无生气。
他们皆以黑布包裹着头，看不清面容。
鹤守玉只身一人站在一堆尸体中间，他的身影在月光之下卓然而立。
鹤守玉抬眸看向眼前仅剩的几名黑衣人，冷声道：“现在跑，还来得及。”
“少废话，算你有点本事能打这么多个，我们兄弟几个熬也要把你熬死，你要是把那公主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全尸？呵……”
鹤守玉垂眸一笑，轻笑声从喉间溢出。
再抬眼，他的眼神之中再也不复往日里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而是冷厉森然，鹤守玉看向为首的那人，“你，过来。”
为首之人不屑至极，哼笑一声：“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
鹤守玉脸上是淡淡的笑意：“我赤手空拳的，你手中可是刀，难道你还怕我？”
“哈哈，你个白脸小子，我会怕你？”
黑衣人嚣张张狂，丝毫不将鹤守玉放在眼里，握着刀就朝鹤守玉走去。
只是他才仅仅往前走了两三步，只见面前人只是轻轻抬起了手，动作快得让他捕捉不到。
一阵轻微的刺痛过后，他瞪大了双眼，瞳孔急剧收缩。
“呃——”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而后骤然倒了下去。
黑衣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脖子上一道血痕乍现，渐渐地渗出血。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皆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看向鹤守玉的袖口，“你到底藏了什么暗器！”
“不是什么暗器。”鹤守玉岿然不动，“……原本不想用的。”
“……”
“你们也要试试？”
“兄弟们，不要怕，一起上！”
“上！杀了他，主子重重有赏——”
看着那几个黑衣人一鼓作气地朝他拔刀冲了过来。
鹤守玉眼神一凛，没想到还真不怕死。
当真只要钱不要命了么？
鹤守玉修长如玉的手中握着那只发簪，暗自叹了口气。
可惜了。
下次，再买一只新发簪赔给公主吧。
*
最后一名刺客倒下，临死之前睁大了眼不甘心地看着鹤守玉，眼前人哪里是什么玉面郎君，分明是个玉面阎罗！
黑衣人口中汩汩冒着血，断断续续地开口说：“……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吗？只要我们回不去，另外一批人还会出来……直到……杀了你们。”
“是吗？你们还有多少人？”
鹤守玉闻声手中的动作利落干净，他垂眸看向倒地却还在垂死挣扎的黑衣人，毫无怜悯地问他。
“寡不敌众，纵你功法如此诡异又如何？你和她……必死无疑。”
鹤守玉的目光一凛：“有些话，说了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下辈子，你可要珍惜机会。”
“你……”
鹤守玉没有再给黑衣人开口的机会。
他再次抬起手。
噗嗤一声。
簪子扎进血肉的声音。
鹤守玉面不改色地将插入黑衣人胸膛之中的簪子拔了出来。
鲜血溅到了他如玉的面庞上。
此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鹤……守玉。”
那人的声音微弱，他只听到了守玉这两个字。
鹤守玉手中的动作猛地顿住，如梦初醒般循声看向声音的那个方向。
却看见赵玉妗不知何时推开了破庙的门，她乌发凌乱，脸色惨白地扶着门框，不知在这看了多久。
在对视的一瞬间，鹤守玉那双充满杀意的墨玉眼眸渐渐恢复如常，冷然的月光照亮了鹤守玉的脸，只见他瘦削的面庞上竟溅满了血。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滴血珠顺着他低垂的眼睫往下滑落。
竟像是他流下了一滴血泪一般。
不仅仅是脸。
就连他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也被鲜血晕染开，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方才赵玉妗听到打斗声，挣扎了许久地起了身，她站在破庙破旧不堪的木门之后，透过门缝看了很久很久。
她从未看过他真正杀人的模样。
哪怕是上一世，他叛出公主府，她也不曾见过他如此冷厉的模样。
方才只见他的身形如浮光掠影一般，在一群黑衣人的刀光剑影之中穿梭自如。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鹤守玉只身一人把他们都杀了。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实力如此强悍？显然不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儿所能有的。
他冷静、沉稳，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顶尖刺客。
哪怕血流成河，他似乎也会无动于衷，就好像，他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了一般。
这样的场景赵玉妗只在话本之中见过。
赵玉妗有些看不懂了，重生一世，她有意试探他，他有数次对她下手的机会，却没有动手，甚至为了她以命相护，以一当十。
鹤守玉，你究竟为了什么……
赵玉妗看向他，“你受伤了？”
鹤守玉依旧站在原地，别开了脸，没有看她，低声说：“我没事。”
“……你脸上好多血。”
“是别人的血。”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源源不断的急促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竟还有人不断追来！
赵玉妗的脸色更加苍白。
到底是谁派出这么多人在梧桐山埋伏她，竟然这么迫切地趁她离开京都之时置她于死地？
赵玉妗的脑海中浮现出冯倧两个字。
会是他，会是大将军吗？
……
赵玉妗头疼欲裂，她扶额，摇摇欲坠。
鹤守玉也在此时快步走到她身边，隔着衣袖攥住她的手，冷声道：“走，此地不宜久留。”
破庙外的几步路外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是方才黑衣人首领的。
赵玉妗被鹤守玉抱上了马。
“公主。”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一如以往的清冽。
赵玉妗低着头看向站在马旁边的鹤守玉。
只见他第一次如此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漆黑如墨的双眸之中映着的是她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唇边扬起一个有些生硬的笑。
那笑意之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安慰与温柔。
他不常笑，此刻犹如冰川消融，他真真切切地看向她，对她说：“离梧桐山不远了，从这条山中小路下去，有三条岔路，走左边的那条道，不要停下，明日即可到达梧桐山山脚下，只要到了梧桐书院，公主就安全了。”
赵玉妗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什么，急切地问他：“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