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空气有所凝滞，缪月眼光明明灭灭，手上松了军牒，抿唇不语，若仔细看，能看见她的眼尾有些红。

坐在侧边的郭通估摸着这气氛不对，眼珠在狭窄的眼缝里打转，顿了顿，道：

“将军也不必在意此事，若是人人都长得将军这个样子，那些姑娘又哪里会去看别人，老夫以为将军孤孑已久，有一女子能旁服侍自然方便许多，只是这陆熙华心怀鬼胎，竟刻意接近将军！将军可是我燕国数一数二的边将，自身安全哪能出得半点差错。”

郭通这话本也说得没错，缪月长得不差，应该说原身长得就不差，尽管骂声远扬，那扎人的容貌也让无数少女倾心。原身恣睢暴戾，身上总有股子阴森，自缪月穿到她身上，带了几分朝气，瞧着没有以往那样让人怵得慌。

也是如此，郭通才敢大着胆子说了一两句。案首的人并不言语，只端正坐着，低头看些什么，眉头蹙起，那股子阴沉仿佛又要显出来。

郭通敛了敛气，一想到陆熙华，恨得牙痒痒，若是燕平杀了陆熙华，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又道：“还请将军毋怪老夫多嘴，此女一来纠缠将军，败坏将军名声；二来威胁老夫，目无王法！若是助长她的气焰，日后对将军恐有诸多不利。老夫思来想去，认为此事告诉将军才算妥当。”

郭通看缪月的脸更冷了几分，以为她对陆熙华心生怨恨，面上好似作难，声音却扬足了：“将军也不必动怒，这天下貌美女子何其之多，也不差那陆熙华一个，何必为了一个卑贱之人烦心伤神？”

郭通一想到陆熙华女拿儿威胁他，眼里的狠光又明显了几分，恨不得将此女拉到营窑受尽折磨才好！

缪月动动眼眸，扫了他一眼，眼里的寒气大概要将空气冻住，那眼神实在骇人，郭通凉气袭背，恍惚觉得有一把刀架在脖颈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忙压下头，不敢再言。

高坐案首的人森寒出声，“出去！”

缪月惯会控制自己的脾性，可若凡事与陆熙华有关，她的情绪总会先入为主，陆熙华那样一个人，从过去再走到她面前，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吃了多少苦，才走到她面前。

那晚她亲听见了陆熙华的呼救，她进屋查看，尚处在睡梦中的女人双手掐住自己脖子，凄厉的喊叫让人心尖尖发颤，直到她上前阻止，抱住人，陆熙华才停止那种颤动，呜咽个不停，满脸是泪，哪还有之前总想着勾引她的半点风情。

缪月当时很庆幸当初救下了陆熙华，也在黑色的夜里将陆熙华抱紧，不让她再去掐自己的脖子，那么柔弱的一个人竟对自己这么狠，即便处在睡梦中，脖子上掐痕也有些触目惊心，她一遍遍擦掉陆熙华流出来的眼泪，蹙着眉头想不知陆熙华到底做了什么梦，而后在陆熙华颠三倒四的呢喃中，听了个齐全。

那时她才意识到之前说陆熙华脏，无异于救了她又将她抛入地狱，当爱意萌发，直到不可控制，每每想起那样对待陆熙华，她的心脏也好似插进一把钝刀。

缪月几乎对那样的字眼应了激，明明是那么久远的记忆，郭通的一席话，又将她来拉回那个夜晚，陆熙华只说配不上她。

初春的风有些大还有些冷，半撩起帐帘，一抹绿意从缪月眼前划过。

她浑身颤了颤，眼眶越发红了。

她怎么能那样说陆熙华呢……

·

“陆姐姐！你要的叉烧鸭来了。”

凌霄风风火火翻墙进到燕府，这燕府也着实好进，没有护卫看守，来去自如。她揣着剑倚在门框上，左手提着一只被油纸包着的叉烧鸭，外边的纸上浸满了油，举起时还晃了晃。

燕府的灶房不大，若不是摆着锅碗瓢盆，实在不知道这地是专门煮饭的地方，灶台可容纳两口锅，其中一口冒出白色烟雾，锅盖噗噗响，一阵白色热雾升在空中，传来些热气。

陆熙华穿了一件纯白襜衣，里面是一件藏蓝色的襦衣，这天回暖了，陆熙华穿得薄了些，脖子额头渗出点汗，双颊有些红润。做饭是个力气活，何况还得花费心思讨好人。

她低头正认真切手中的香笋，今日又去买了点，切成丝，清炒最为好吃。

锅里的热气恐将锅盖掀起来，她放下刀擦擦手，拿了帕子盖在锅盖上，将其拿起来，一股子白烟瞬间淹没人，扑来一阵小米的香气。凌霄走过来，扇开雾，往锅里望了望，“陆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陆熙华娴熟拿起铁勺往锅里转了转，“熬的粥，我发现这燕平的胃不是很好，左右无事，便熬些粥，过一会，她就该回来了。这毛病曾经缪……”

陆熙华愣了愣，止住了话头。凌霄问她，“缪什么？”

“没什么。”陆熙华摇摇头，将锅盖盖回去，到灶台另一方，继续切菜。

凌霄下意识舔舔唇，“好香呀，没想到陆姐姐熬个粥都这么香。陆姐姐，那这个专门托我去聚味楼买的叉烧鸭也是拿给燕平吃的？”

陆熙华想起上次从聚味楼买回来时，燕平多动了几筷子，点点头。

凌霄蹙蹙眉道：“陆姐姐，你为什么对燕平这么好？她那样的坏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跟狄易一路货色……”凌霄不知想到什么，紧了紧手中的剑。

陆熙华切菜的手顿了顿，“如今我有求与她，自然要对她好些。”

她没说这人与缪月很像，哪里都很像，以至于让她产生缪月还在她身边的错觉。

凌霄颇为散漫地在屋子张望，“陆姐姐，这燕平在外面那么嚣张，没想到住的是这么差的屋子。”想了想，灵机一动，“这燕平该不会是个穷鬼吧，哈哈哈……”

凌霄口无遮拦，陆熙华看了两眼门口，微蹙了蹙眉头，“凌霄，都给你说了多少次，祸从口出，万事皆要小心，还有这是燕府，不要翻墙进来，给我传暗号就好，趁着燕平还没回来，你快离开。”

她与凌霄商议需提前商量好地处，保证做事滴水不露。可凌霄胆子大得很，时不时总往燕府来与她谈事。

陆熙华三番两次提醒，若是碰上燕平，她又哪里还有活命！

凌霄总是掂掂手中的剑，不在意地笑笑，“知道了，陆姐姐！”

好比这次，陆熙华知道凌霄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含糊道：“陆姐姐，放心吧！”

陆熙华看着凌霄满身的新鲜劲，眼神在她身上停了一会，随即垂下眼睫。

凌霄自小在宫里遭遇本不属于她的不公，却难得养成了这般潇洒恣意，朝气蓬勃的性子，如今也不过仅仅十六。她有私心，凌霄看出来了，却不点破，反而是一路追随她来了北虞，她本就心生愧疚，又怎好再让凌霄受伤害。

想到此处，她颤颤眼睫，道：“凌霄，把你卷进此事，原是陆姐姐思虑不周。”

凌霄闻言一顿，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陆熙华，“陆姐姐，你又来了，我也不是完全无所收获，左右还能来见见这边城的风光，也不算亏的。”

如此劝说着，她拍了拍陆熙华的肩，以示安慰，却见陆熙华眉间忧愁更甚，动了动眼眸，道：

“陆姐姐，听闻这聚味楼的叉烧鸭一绝，我今日走得急，这叉烧鸭买来了，我也想尝一尝。陆姐姐也不能只当我是个跑腿的，是与不是？”

说着，她拉了拉陆熙华的衣袖，颇有些撒娇意味。

凌霄以前偷溜着出宫，夏京的美食美景，甚至是美人，都看了个遍，这叉烧鸭夏国也有，她就想尝尝这燕国做出来的，是否有夏京的正宗。

“好好好，赖在这这么久，原是想吃这鸭子，你也不早说。”陆熙华边说，边将那油纸打开，给凌霄割了一条鸭腿。上回，她处理得颇为细致，是将鸭肉剔了下来，摆在盘子里端给燕平。

凌霄不拘小节，拿着鸭腿就吃了起来，登时眼睛就亮了，她瞪着眼睛，朝陆熙华点点头，“好吃。”

陆熙华笑了笑，指尖点点凌霄的额头，"你啊…"

凌霄含含糊糊道：“陆姐姐，要我说，这燕平也真是奇怪，你还记得当时在月下亭你与她谈判的时候吗？她竟连一个随从都没带，也没有埋伏，按理说一个将军本不该如此，难道当真相信你一个敌国贵妃诚心与她结盟？还让你住在她的府上。”

凌霄吃得腮帮子有些鼓，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陆熙华，"陆姐姐，你不觉得燕平有些奇怪？"

还不等陆熙华说话，凌霄抱着剑转了个圈，那鸭腿仿佛当真满足了她，像只餍足的猫眯了眯眼睛，将陆熙华从上看到下，“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姐姐虽不是君子，可也是尊贵的贵妃！居然屈尊纡贵为那燕平做这等这等杂事。”凌霄凑近眯眯眼睛，“我看，陆姐姐也怪得很…”

她本打趣，可说着无意听着有心，陆熙华切菜的刀突然歪了一下，手下不稳，锋利的菜刀切到了她的食指，血顿时涌了出来，伤口有些大，颇为触目惊心。

陆熙华吃痛，凌霄心下着急。

不想门口窜进来一黑影，风风火火，带起了一阵风。

缪月一把推开凌霄，眼神凌厉，看向陆熙华时，又变得有些湿漉漉的，抓住她的手，将那截指含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