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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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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风北眸色晦暗一瞬,转而恢复清明。

他脚下不停,只淡淡地丢下一句:“我没有秘密。”

褚璟快步跟上他,声音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你有,我看见了!”

桑风北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褚璟,脸上神情仍旧一如既往的平和冷淡。诚如他先前所说,自己的确算不上个有秘密的人。

除了凤晏回。

可凤晏回这个秘密,一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二不是什么人都能探知到的秘密。

“那就请褚少城主说说看吧。”桑风北淡声道。

对于褚璟这个人,桑风北内心实在是无法理解其言行举止。

作为一个自小就不与人交际的人,桑风北不知道为何只是一面之缘,这褚少城主就摆出这幅爱人至深的模样。他并非自诩甚高之人,并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到底有哪一处让褚璟念念不忘。可每次遇见,他却都表现出这幅模样,着实让人费解。

“你带着的那个人,是妖魔,对不对?”褚璟嗫喏问道,脑海当中闪过夜里所见,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九冶城不算是个太平之地,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大大小小的妖魔入侵就有已经数不胜数。

虽然父亲将他保护得很好,不欲让他见识太多血腥,可终归也见过不少。尤其是每次斩获了大妖巨魔,为了鼓舞民声士气,通常都会将其尸首游街。遇到一些没死完全的,那眼里的凶悍让人齿冷。

可再冷,也没有昨夜的那个瞬间更冷。

那个叫凤晏回的,定然是个可怖的妖魔。只有妖魔,才能长成那般模样,又现出如是本体!

而眼前这位道友,要么就被那妖魔所胁迫,要么就是被那妖魔勾魂摄魄……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当在一起。

听了褚璟的话,桑风北眸底暗色翻涌。

片刻之后,他再度淡然开口道:“褚少城主说笑了,他不过是个寻常人,何来妖魔之说?更何况,你脚下所在之地是修仙重地鹊吟山,时常出入我们院落的是鹊吟山的高徒的曲无韵,以及鹊吟山的三长老。若晏回是妖魔,试问鹊吟山难不成是徒有虚名?”

“……”褚璟登时语塞,思忖后又急声说道,“可我确实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语气如常,全然不似预想中被戳中心思的模样。

“我看到你身边那个人是妖怪!他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可怕极了,上头红痕遍布,眸中邪气肆意!他甚至比我曾经见过的最厉害的妖还可怕!你莫要被他骗了或胁迫了!”

一番言语之间,褚璟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后背上更厉害一些,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山风吹来带着凉意,几乎让他发抖。

褚璟脑海当中有些晕眩,但心里头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跟他说,要跟眼前这个人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他的脚步挪动,目色痴迷地往桑风北的身前靠拢,却在下一瞬被直接抵住了眉心灵台,骤然一个激灵。

桑风北收回并拢的双指,指尖上还有微弱的灵力尚未散尽。

他收回手,拢在袖中的拇指稍微摸索了一下微热的指尖,总觉得先前那一记清明咒有些古怪。但无论如何,现在也不是追究这古怪来源的时候。

褚璟被桑风北点了灵台,只觉一道清冷气旋在灵台之中过境,让他登时轻快了不少。他回过神来,捂住自己的眉心,虽说目色没有先前那般痴迷,但也因得距离桑风北很近,脸上还是有些红意。

还不等他开口,只听桑风北淡声说道:“虽不知褚少城主夜半去我们厢房做什么,但想来也是你睡得懵怔,看错了。晏回与我自小在一起,我对他再了解不过,他是人还是妖,也没有人能够比我更清楚。感念褚少城主担忧,却大可不必。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桑风北不管褚璟再说什么,直接御剑腾空往南山雅舍的方向而去。

离了褚璟,桑风北的脸色就不像是当面一般平静无波。他御剑凌空行得极快,不过多时就回到了南山雅舍当中。

因得桑风北昨夜不在,凤晏回出不得门,索性将窗缝开得更大些透气。这边好不容易折腾着自己半动不动的胳膊把窗子推开,这第一缕晨风还没来得及吹在脸上,就“砰”的一声被人从外头关上了。

“小仙君,着火了?”凤晏回脸上一派安逸祥和,看着疾步回来的桑风北,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只见桑风北进门之后径直来到他榻前,开口便问:“昨夜褚璟来过?”

凤晏回丝毫不觉意外,挑眉笑道:“消息还挺灵通。看来这不速之客也找你去了。”

桑风北看着眼前人的松弛模样,登时觉得自己急也急不得。他掀起衣摆坐在榻边,施施然把芥子袋里的茶具取出来,给这讲究的人冲泡晨茶。

“你故意的?”片刻之后,桑风北开口问道。

凤晏回琢磨了一番他的话中意,寻思着回答:“没故意吓唬他,我不想惹事端。启动回光藤的灵石还没拿到手,让人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有什么好处?”

凤晏回的视线随着桑风北的手挪移,心道这人的手生得也是好看,修长有力,青筋暗现,确实不适合拿笤帚,就适合掐灵诀和纵法器。

再或者,舞风弄月。

想了想,凤晏回再度开口道:“本想着他没胆子直接动我,但还是小瞧了他。不过也合该他倒霉,好奇心太重。”

谁能想到,褚少城主人都走了,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得回来扒人窗户看。

桑风北慢条斯理地泡好了茶,把茶盏送到凤晏回面前,摘了他的覆面巾。

他一边喂茶水,一边低声说道:“他说你是妖,但他说了不算。 ”

凤晏回哑然失笑。

“小仙君,看我如今这副模样,你这话也能说得出口?你信不信我能吓死鹊吟山一半的弟子……”

话还没说完,覆面巾就重新被人系在了后脑勺上。

只见眼前的仙君神情淡淡,一边收着茶盏,一边回道:“鹊吟山能见到你的人不过三个,从曲无韵到琼月再到仇苛,目前看来都还算是讲礼数。在你彻底恢复之前,应当也没有别人有机会来见你。”

话说到这里,桑风北脑海当中一闪而过昨夜所见,那遥远天际的淡绿色微芒。

“为何不能直接跟鹊吟山说,他们脚下这条枯竭的灵脉里别有洞天?”桑风北眉心微皱,“你说,你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怕鹊吟山和九冶城守不住这泼天富贵,但他们能不能受得住与我们又有何干?”

如凤晏回先前所说,若是顶级灵脉现世的消息没能封锁,那必然会引发血雨腥风。

可在血雨腥风之前,他们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就算是枉世之渊的入口距离鹊吟山近,但也不是没别的地方好落脚。

凤晏回没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你与鹊吟山有渊源。”桑风北话语笃定,“我突然想到,第一次在极寒之地遇见曲无韵时,你就让我问他是不是与鹤隐楼有什么关系。鹤隐楼与鹊吟山是什么关系?你与鹤隐楼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何对鹊吟山的灵法如此熟悉,初见仇苛就能让他彻底摆脱走火入魔的困境?”

连珠炮一样的问句从桑风北口中涌出,凤晏回倒是看得新鲜。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桑风北:“不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问吗?怎么现下如此积极?”

从他复苏成人形开始,桑风北就贯彻一个不闻不问的态度。凤晏回不解,只以为小仙君性子寡淡且别扭。

如今,这别扭的人突然不别扭了,着实让人更不解了。

桑风北语滞,偏过脸去半晌不答话。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昨夜看到了跟你功法相似的灵力波动。”

凤晏回愣了愣,有些意外但不多。

他寻思了一番,然后轻声笑道:“还真是不死心……鹤隐楼是我的师门,鹊吟山的确跟鹤隐楼有些渊源,但我目前也不确定是个什么缘分,等等看吧。”

·

鹊吟山掌门姓宁名远川,不知楼下仙界仙君排行榜上忝居十六位,不算太低,但也实在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位次。

若非有个传闻里斩妖除魔的老祖宗,怕是鹊吟山一派在下仙界也不怎么能立住脚。

这宁远川倒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稀松平常,他年少入道,当初也被看做鹊吟山一派中兴之望。

只可惜后来再无建树,再加上发妻殒命,儿子又是个先天痴傻的,整个人就愈发厌世,时常闭关不愿见人。

宁远川隐居之地也是个无名小山,风水一般,随手一圈加了个禁制,不如师祖的山那么玄乎。

他闭关之时却不辟谷,每日都有门下弟子前来送吃食饮水。

“……我听说褚城主从不知楼请的那个高人不日就到,你说宁师兄到底是先天痴傻,还是真如褚城主所说,是被人抽走了些什么?”小弟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石台上。

与之同行的另外一个鹊吟山弟子回他:“这谁能知道,到时候看看高人怎么说吧。宁师兄那么厉害,若是当真能恢复如常,那下一届仙门法会咱们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待得这两个鹊吟山弟子离开后,山峰禁制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若是细看,还能看到其中闪过的灵力微芒。

带着些黑色雾气。

“师兄,你有没有感觉背后发凉?”踩着灵符腾空的低阶弟子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身边稍微年长一些的同门。

“山里气候瞬息万变,山风过境冷肃是正常的。”这被唤作师兄的弟子温声安慰了师弟几句。

“我知道。”师弟忍不住小声辩白,“但这种感觉不像是风吹的感觉,我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反正每次来给掌门送饭都会这般……”

“莫要想太多。掌门隐居之处本就清幽,清冷一些也是正常。”

可话虽然是这么说,他确实也感觉到了一股从尾椎骨上溯到天灵盖的凉意,麻嗖嗖的,就像是……像是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们。

想到这里,年长弟子身躯一颤,口中默念几句清心灵诀,姑且将那股子怪异的感觉压下。

他装作不经意间回眸,扫了一眼掌门隐居的山峰。

见一切如常,暂且放下心来,扯着师弟的袖子加速离开。

·

鹊吟山山峰连绵众多,但凡是入道的弟子,都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落脚之地,划归为自己的清修之所。

曲无韵从长老阁中出来,御剑而行往东南,不过多时就落在了一处低谷之中。

此处流水潺湲,树木葱郁,点缀在素净禅院之外,更添古朴之气。

禅院之外,有偷懒的弟子正小憩。直到曲无韵的脑瓜崩弹在了他脑门上,这小弟子才骤然转醒,胡乱比划了几下佯装抵御。

待得看清面前之人,弟子赧红着一张脸叫了一声“师兄”。

曲无韵无奈,帮眼前的小弟子抚平衣襟,顺带说道:“让你来守着宁师兄,你倒是睡得安稳。”

“曲师兄,我错了。”弟子的脸色逐渐红透,“只是宁师兄这里除你之外,也鲜少有人过来,如今他又受了伤……”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曲无韵叹了口气,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示意他好好打坐修行,自己径自入了禅院之中。

推门而入时,一道身影背对门口,孤零零地站在中堂里。他面前是一幅烟云缭绕的画,出自香消玉殒的掌门夫人之手。

曲无韵转身将门关好,缓步走到宁濯身后,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环住了这人清瘦的腰身,埋头在他肩颈之间。

“师兄,我现在很害怕。”

怕褚烽找来了天下独一份的高人,却还是召不回宁濯的魂魄。

也怕宁濯若是恢复如常,他就不能再如今日这般。

被他环抱的人神情麻木,古井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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