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风北垂眸敛目，在撞上人的一瞬间就回神过来，迅速往后闪避。

但没曾想忽略了身后的山岩，没退出几步就被挡住了。而撞来的人也顺着惯性栽到了桑风北怀中，虽然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但出于礼貌还是虚虚将人护住。

只是这人的确不怎么值得护，嘴上不积德。

桑风北把手放开，这人立即后撤，一边撤一边继续口出恶言。

“这鹊吟山的人可真是越来越没教养了，南山雅舍都敢随意闯入，也不怕……”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桑风北没做任何事，他只是面色浅淡地站着，定定地看着这紫衫青年。见他自己住了嘴，于是也散掉了手上捏的噤声诀。

看这装扮，应当不是鹊吟山弟子，看着金尊玉贵的模样，想来应当是哪家少爷。

本不想琢磨太多，但桑风北收回视线时，却直接扫过了这紫衫青年腰间所悬的玉佩。

这玉佩应当是一样品质不错的法器，质地温润，透着灵法波动。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玉佩之上所铭刻的一个“褚”字。

九冶城城主褚烽，膝下只有一独子，名唤褚璟。

桑风北路上听鹊吟山弟子提起过，应当没错了。

褚璟约莫比桑风北矮了半头，身形薄削，眉目清隽，发鬓处一点朱砂红痣，半隐半现于发间。若是不带那么多傲然和躁郁的话，也应当是个好皮囊的富家子弟。

桑风北不冷不淡地抬脚离开，没再多看褚璟一眼。想来他与九冶城之间也应当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大放厥词的城主之子确实没什么好交集的。

待得桑风北走后，愣在原地的褚璟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手指轻轻摩挲，上头还有些比自己更热的体温，还带着点大抵是刚修行完的潮气，登时就让他耳根子泛热。

原本以为是鹊吟山不长眼的弟子误入南山雅舍，没想到是一张生面孔。一张寻常的生面孔也就罢了，还是一张一眼就让人怔愣住的生面孔。

他怎么能长得如此惹眼？

虽然父亲平日里总说，做人不能总以貌取人，可他褚璟改不了这个毛病。

先前父亲要与鹊吟山联姻，自己没有直接大闹鹊吟山的原因之一，就是那宁濯虽然痴傻，但勉强还算是长得过关。后来，父亲又试探说要不然考虑一下鹊吟山掌门的二弟子曲无韵。他倒是也没反对，就是曲无韵长得不太对自己的胃口。

如今，长得对自己胃口的人出现了。

这人出现在鹊吟山，应当是鹊吟山的弟子吧？

或者，他出现在南山雅舍。就算不是鹊吟山的弟子，应当也与鹊吟山有一些关联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褚璟方才从漫天的幻想当中回过神来，召出一只灵兽虚影掉头往南山雅舍的方向而去。

·

凤晏回正在院里晒太阳。

他头顶上是一棵叶子仍旧油绿的幽木，虽不若以前四方小院中的那棵银杏，但功用大抵一致。

凤晏回百无聊赖，心道自己从小孤山到鹊吟山，辗转折腾了这么一遭，也不过就还是照常躺着晒太阳。

远远地看着天边有虚影来，凤晏回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待得这黑影逼近，还没等他说话，就觉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他脖颈间的软缎重新围到了脸上，并在脑后重重打了个结。

“小仙君，你未免下手太重了。”凤晏回的声音闷闷的，从软缎之下传来，一双眼睛里也透着些不乐意。

桑风北回道：“不下手重一些，软弱无力的半步谪仙恐怕能上天。”

“……”凤晏回被他怼了，索性辩解道，“小树被曲无韵带走修行了，有没有旁人过来，我透透气。”

“你怎知没有？”桑风北直言回他，然后将先前撞见褚璟的事情三言两语讲给了凤晏回听。

凤晏回对褚璟这人没什么兴趣，但对先前听过的八卦可是感兴趣极了。

“他来鹊吟山也不该来南山雅舍吧？”凤晏回饶有兴趣地自语，“听说宁濯住在长老阁养伤，曲道友在藏经阁修行，看情郎也合该到这两处才对。”

话刚一说完，就被红了耳根子的小仙君冷声打断：“什么情郎不情郎，你也不害臊。”

凤晏回挑眉笑了。

“我生来死去地活了这么多年了，脸皮怕是比这树皮还厚实，我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了，我不过就只是说了句会情郎，旁的可是什么都没说。小仙君，你脑子里该不会想了些让人害臊的吧？”

桑风北背对着他不言语，暗自运转灵诀压下脸皮上的热意。

正当他刚要转身对凤晏回说些什么，余光就瞟到远处天穹之上渐行渐近的一道紫色身影。

“我就说这南山雅舍会有旁人过来。”

凤晏回当然也看到了，他先是一怔，待得看清这来人是谁时，忍不住说了一句：“说谁谁到，小仙君怕是该去学学言灵之术……不过，你猜猜他是来做什么的？”

桑风北眉心微皱道：“这谁能知道。”

凤晏回哑声笑道：“我猜他是闻着味儿来的。”

不等桑风北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褚璟已经落在了院子里。紫色衣衫纤尘不染，不知名的材质流淌着暗色光华，想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东西。

九冶城虽然不如那些出了名的大城，但好歹也凭借昔日的小型灵脉实打实发展了几百年。如今灵脉凋敝，九冶城也开始落魄，但底子多少还是有一些。

褚烽就这么一个孩子，自从妻子病逝之后，素来把他捧在手心里，什么宝贝都往这心尖宝贝的身上砸。乃至于明明褚璟半点修行天赋也无，结果愣是被砸入了门。虽然后来也就一直止于入门，但这也可见褚城主的舐犊情深。

如今，褚璟的本事毫无长进空间。他本身就无慧根，想修行也无门，再加上也并不喜修行。所以这本事别说毫无长进了，怕是一天弱过一天。最初还能掐几个法诀，现下也就只能简单操纵一些灵符所用而已。

“你是谁？”问话之间毫不客气。

桑风北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顾从芥子袋里往外拿东西，一样一样放在凤晏回面前的小桌上。

“他是谁？”

褚璟这才注意到这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当即眉梢上挑，继续不客气地发问。

桑风北仍旧充耳不闻，反倒是凤晏回开口了。

“我是活的，能听话也能说话，直接问我不好吗？”

显然是不好。

要不然褚璟也不能只想着问桑风北问题，明显眼睛里头没别人。

凤晏回逆着光抬头看了桑风北一眼，心道这小仙君确实是够招惹人的，看这城主儿子的模样，一双眼睛几乎都黏在了他身上，说句快滴出水了也不为过。

活了这么多年，要是不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那也是白活了。

褚璟冷哼一声，虽然不情不愿，但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半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也别无他法。

于是，他调转话锋问凤晏回道：“那他是谁？”

凤晏回差点没被这青年直来直去的脑回路逗笑，换个人问却还是得先问清楚桑风北是谁。

“我跟他不熟，倒也不知道他是谁。”凤晏回说话之间，桑风北动作倒是顿了顿，逆着光看不清神色，“不过听鹊吟山的仙君说，这位好像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之后，逃窜到这里来的，被鹊吟山扣下洗心革面，免得被别的门派抓住，直接剥皮抽骨。”

剥皮抽骨？！

褚璟一听，脸都吓白了。恰巧此时桑风北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当中精光外露，无端多了一些狠厉。

见状，褚璟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可是九冶城少城主，你要是，要是对我不敬，九冶城和鹊吟山都，都不会放过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灵符幻化为兽，旋即上了半空。

看着紫衫青年刚来不久又离去的背影，凤晏回饶有兴趣地评价：“倒是还挺识时务。”

“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留在这儿等死吗？”桑风北不温不火地回着，用软缎细细地将凤晏回的手擦拭干净，“你为何这么戏弄他？”

“日子过得太无聊，逗弄逗弄傻子有何不可？”凤晏回眯眼看着树顶的秋蝉，慵懒得像一只狐狸，“更何况，他看你看得太不客气了。”

桑风北心头一颤，敛眸问道：“怎么个不客气？”

凤晏回就着桑风北擦手的动作，勉强抬起手臂，玉色的指端点了点桑风北的鼻尖。

“像是直接给你生吞活剥的不客气。”凤晏回眨了眨眼，“比我还不客气。我不喜欢。”

·

还不到傍晚，南山雅舍清净之地又变得不清净起来。

隔壁空着的院子突然被来来去去的杂役抬着东西填满，紫衫青年站在院中指挥，遇到不顺眼的直接抬脚就踹。

桑风北刚好从膳堂将晚饭取回，路经隔壁门口的时候被褚璟抓了个正着。

褚璟拦在桑风北面前，扬声说道：“我问过鹊吟山弟子了，你不是劳什子杀人越货之徒，你是个厉害的修仙者，能一招击溃三长老的那种厉害。你戏弄我！”

“那又如何？”桑风北淡淡回应。

“我喜欢你戏弄我。”褚璟脸上透着红晕，但转眼又变了个脸色，“但他不行！”

搬砖半个月，又可以继续为爱发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