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风北不动声色，抬眼看着曲无韵，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迷茫：“这回光藤是……”

只听曲无韵解释说：“回光藤是一种下仙界罕见的天材地宝，听门内长辈说，这一株是先辈师祖从上仙界带过来的。它无根也可自长，但通体不过三寸。茎叶剔透玲珑，天地之灵气充盈，像是最纯净的碧玉。修行之人若是用了这回光藤，经脉能得以强化或重塑。只是不知道这回光藤的功效是否能与凤兄相匹配，不过试一试总归是好的。”

桑风北颔首，曲无韵所说，与师父在灵台书里所写的内容相差不多。

凤晏回随之问道：“这回光藤听起来可是稀罕得不得了，贵门派舍得？”

曲无韵脸上没有一点迟疑，当即表示：“凤兄或许不知，昔日我门派因得一只昧妖，几乎覆灭。幸好有桑道友的清鸠兽骨笛，这才让本门免于劫难。我鹊吟山上下都感念桑道友的恩情，既然你与桑道友是……”

话说到这里，曲无韵突然卡了壳。

是……道侣？

虽然眼睛看到的的确比道侣还道侣，可初次见面尚不了解，随口一说怕是冒犯。

“……既然凤兄与桑道友是至交，那自然也承得鹊吟山的回报之心。”曲无韵略有些尴尬，倒是没尬太久，“在下不才，是为鹊吟山掌门座下二弟子，在门内也稍有几分薄面。”

其话中之意是，你们不需要担心，既然我说能把回光藤送来，那自然是可以送来的。

说是薄面，曲无韵实在是过谦了。

作为鹊吟山这一代的核心弟子，掌门最看重的徒弟，曲无韵在鹊吟山的话语权相当之重。

但是话音刚落，曲无韵就又补上一句：“只是若是可以，还是希望凤兄和桑道友到鹊吟山来，让门内长老医治一番再用药，毕竟凤兄如今的状况堪忧……更何况，小孤山出现了异动，虽然现在暂且平复，可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发生。我们也正连夜传书回门派，与师父和派中长老商讨小孤村及附近村落村民们的迁徙之事。”

“你们居然想迁走附近的村落？”

听曲无韵这么一说，凤晏回着实惊讶了一回。他没想到，这鹊吟山居然在斩妖伏魔之外，能自动想到凡人的死活。

曲无韵神情复杂，其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坚定。

“听起来好像有些狗拿耗子，毕竟我鹊吟山距离此处遥远，小孤山并不在我派的庇护范围当中。但是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别的修仙门派，稍微近一些的比如秋阳派，自然也不愿意接收这些老弱病残的民众。此番虽说有神秘高人出手，并未引发太大动荡，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下一次呢？若是我鹊吟山也坐视不理，那他们可能就真没救了。”

凤晏回轻笑一声，问道：“你觉得有意义吗？”

曲无韵抬眼，见凤晏回虽然笑，但这笑里并非是嘲讽，而似乎是一种释怀的悲悯，不由得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对我们来说，还是有意义的。毕竟这修行之人嘛，总归应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他们虽说多是老弱病残，无多少生产之力，谁都觉得是烫手山芋。可难道这人老了病了之后，就不算是天下苍生了吗？”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好！仙君哥哥你太了不起了！”

凤晏回和桑风北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却听一旁的柳小树听得热血沸腾而惊呼，眼含热泪攥紧了拳头。

他就知道，这个温柔的仙君哥哥是好人！

被柳小树这么一打岔，曲无韵脸颊泛起了一片红晕。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我了不起，而是师门从小就如此教诲。是鹊吟山的长辈们了不起……”

世道多艰，鹊吟山虽然是个修仙门派，但作为下仙界根基不深厚的小门派，做这些也满是压力。

从曲无韵有记忆开始，鹊吟山所辖区域就源源不断地接收各地流民。那些身体健全、能自食其力的还好说，可多的是老弱病残，只能靠师门和附近的九冶城救济。

随着人越来越多，双方压力也在不断增加。虽然如今看来还能撑得住，可谁也不知道再这么下去，最终的结果会导向何方。

只是，也顾不得想这么长远。

稍作感慨之后，曲无韵视线扫过桑风北，神色认真地开口说道：“桑道友，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有师门？”

桑风北一怔，而后回道：“如今算是没有了。”

曲无韵没多问。

在他的认知当中，因得下仙界动荡，从而不幸覆灭的仙门数不胜数，恐怕桑风北的师门也是因此罹难。

少顷，曲无韵接着说道：“桑道友，我此番见你，觉得你虽然有些气息不稳，但比第一次相见时又强了很多，深感佩服。但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哪怕你身怀长技，可覆巢之下也不知能不能自保。先前我们在小孤山内遇到了一条蛇妖，哪怕是长老亲自出手，也才堪堪将其拿下，强悍如斯。你若是一个人带着凤兄和这位小道友，万一真遇到什么凶险，怕也不能每一次都顺利脱身。”

曲无韵拱了拱手，言辞当中满是真切。

“桑道友不妨考虑来鹊吟山暂居。我鹊吟山虽是小门小派，但贵在上下齐心协力，风气清正。桑道友既有自己的师门传承，自然可不入我派，以修士的身份在鹊吟山暂居，将凤兄的身体将养好。若是日后有了其他去处，再走无妨。”

见桑风北没有立即回应，曲无韵微微一笑，有些自嘲地说道：“当然了，想要让桑道友来鹊吟山，其实也有一些私心。”

桑风北将将要同意的话被堵在了嘴边，没曾想曲无韵倒真的是言无不尽。

“说来听听？”

曲无韵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如今下仙界仙门林立，可灵蕴却越来越稀薄。众多仙门除去斩妖除魔的己任之外，互相之间也多有争斗，只为寻求更多的资源。争夺资源的方式有很多，就比如现在，数不清的门派前来小孤山除魔，不远万里，为的就是其中的资源……不过除此之外，每十年下仙界将有一次仙门道法法会，以派中年轻一代为核心进行比拼，胜者将会获得灵宝阁的挑选之权。”

凤晏回眉毛一挑，也是头一次听说下仙界的这个法会，不过听起来与上仙界仙人顶的仙法大会如同。

他大致明白了曲无韵话中之意：“你想让桑风北代鹊吟山参加？”

被戳中了心思的曲无韵倒也不躲藏，既然决定要说，自然是说个透彻，免得最终落得不愉快。

他颔首回道：“没错。说来惭愧，我鹊吟山虽然弟子不少，但天赋绝佳者不多。以往在法会之上，都是中下流的名次，落不得什么好结果。其他门派为了抢夺灵宝，用尽了手段。我派不想再如往日一般受人压制，便也想邀请一些惊才绝艳的散修道友，为法会助力。”

“你觉得我可以？我甚至还没入道。”

桑风北觉得有些荒唐，毕竟他可是刚被古蛟死死碾压过，深深怀疑自己这能力到底能不能摆上台面。

又亲眼见了凤晏回那毁天灭地的千川渺，更是备受打击。

“桑道友也知道入道之说，那看来门派传承不菲。”曲无韵感慨，“但师祖说过，下仙界如今灵力稀薄，入道难上加难。所以不仅是我鹊吟山弟子受困，大多门派的年轻一代都是一样。桑道友，我是切实与你交过手的。虽说当时你的修行不如现在，但你那一手灵符方术，还有最后那一看就是历练过的对战经验，都让人赞叹。如今实力精进，更不必多说。”

桑风北沉吟，垂眸看着矮榻上的凤晏回，本想着看看凤晏回如何说，但这人偏生故意挪开了视线，摆明了让他自己做决定。

片刻之后，桑风北看向曲无韵，点头应道：“我可以答应。”

凤晏回听闻，唇畔的笑意愈发明晰——

桑风北答应是意料之中的，他甚至能感受到桑风北体内那一瞬间的青年血性。

试问修道之人，谁不想真正如所谓的正派一般，按照仙门仙君的路子往上走？

桑风北这一路与顾寻常躲藏于山野，从未体验过真正在仙门之中修行，从未历经过会有很多通道聚集比拼的灵法法会。

诚然，桑风北性子冷清。

可冷清的修行者不代表就一定只能孤独。

凤晏回抬头看着摇晃的黄叶，秋风卷起枝头一片飞向院外，转眼不知踪迹。

事情就此定下，反正原本就要去鹊吟山。

只是按照最初的想法，他们先去鹊吟山暂时落脚，寻机会看能否混入门派之中，好应对之后的枉世之渊开启。

如今这机会自动送上门来，还顺带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好处，再好不过。

就在曲无韵想着要告辞离开的时候，一阵嘈杂从院外传来。

与此同时，混杂的灵力并着血腥气飘散开。

桑风北眉心微微皱起，而后就见一群白衣人影有些狼狈地闯入了小院之中。

其中一人声音喑哑，喊道：“曲师兄！大事不好，宁师兄被人伏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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