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息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原本想说点什么，但余光扫过凤晏回让他噤声的视线，旋即冷笑道：“我跟你说话了？”
桑风北杵着笤帚，但姿态漂亮得仿佛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
他反问焉息妄：“你难道不是说我吗？”
“有意思。”焉息妄哂笑，“我没指名也没道姓，只随口一说个废柴，怎么还有人对号入座？再说了，我说天说地那也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意见？”
桑风北脸色沉凝，目光锐利凌冽。
“我问你，你刚刚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你说谁与谁长得像？”
“我爱说谁就说谁，轮得到你问我？”焉息妄讥笑之意更甚，“我说凤晏回像天上的朗月，你像泥里的癞蛤蟆，你又能如何？”
焉息妄心头气性也被激了出来，他已经忍了很久。
从见到桑风北第一面开始，他就心里头堵得慌。再看他以一副占有者的模样与凤晏回相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
昔日承玄这幅死样子也就算了，但他好歹是个半步谪仙，与凤晏回两人一道，也算是匹配。
可眼前这个没有名姓的毛头小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看在凤晏回的面子上，他早就抬手把他弄死了，怕是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
但偏生凤晏回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对这小子比当初对承玄还好！
他是真心想问问凤晏回，他就真的只喜欢这一挂的男人吗？
还是说因为太放不下承玄，所以干脆对这个替身半推半就？！
他焉息妄又差到哪儿了？！
霎时间，四方小院里风云瞬动，一片飞沙走石，飞叶枯枝。
唯独凤晏回所在的银杏树下，此时仍旧一派岁月静好——醉与的壁障将他护了起来。
焉息妄的红色衣摆随风飘动，眼眸之上的红痕显露，妖异至极。
他身后隐约浮现出了一道暗影，看起来像蛇又像龙，但只有浅浅一层，很不真切。
与此同时，焉息妄手上出现了一把暗红色短刃，只有流光溢彩的刃身，没有刃柄，于苍白瘦削的手指间极速翻飞，几乎起了虚影。
而他对面的桑风北，玄衣玉立，发丝随风飞扬。
他清俊的脸上弥漫开了杀气，看向焉息妄的眸子深邃如墨，内里似是蕴含着极其骇人的威能。
桑风北将笤帚浮空送在墙边，然后手上掐起法诀，旋即一柄心剑铮鸣着出现在他身前，已然蓄势待发。
就在这一瞬。
焉息妄和桑风北同时动了，暗刃与心剑遽然轰至一处。
在醉与壁障的回护之下，这斗法并未引发惊天动地之效，在一阵刺目的光芒之后，一切很快就销声匿迹，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桑风北身形踉跄，单膝跪地，唇角已经溢出了血迹的话。
焉息妄冷笑一声，宽袖一甩，奚落道：“虽然勇气可嘉，敢与我斗法。但实在是又弱又蠢。顾寻常自己本事不怎么样，果然教出来的徒弟也不中用。这三脚猫一样的山台灵诀，也不怕丢了你灵山派祖宗的脸。我现在的本事与全盛时期比较，怕是一成也不到，居然让你这么狼狈，我也是真没想到。”
桑风北一手撑地，垂着头，气息短时间内平复不得。
他低垂的眸子里情绪搅动，带着些输人的不甘，又有些无法遮掩的震撼。
焉息妄太强了。
强到离谱。
桑风北从来没有跟修道之人真正对战过，此番是第一次。
以往他与人比试也好，逃命也好，通常用的是云何方术。可焉息妄太快，快到他根本没来得及祭出自己的灵器符篆。
于是，短板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于人前。
不挫败是假的。
但他不服。
桑风北从来都是个不服输的人，哪怕对方比他强这么多，那又有什么所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就不妨与对手再缠斗一番，最终孰胜孰负还未可知！
见桑风北缓慢地站起身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背脊不曲，眼神不躲，似乎比刚才还多了些战意。
焉息妄眸底倒是闪过一丝佩服。
若是桑风北一招不敌就被打趴了，那才真是怂包软蛋。
可他现在目光凌厉，用手背胡乱抹掉唇边的血迹之后，冷淡一笑，旋即祭出了三张灵符于身前。这三张灵符之上，符篆繁复，微光游移出隐隐的威胁，倒是让焉息妄平白多了些谨慎。
“有意思。”焉息妄轻笑道，“既然你还不死心，那就让我试试你的云何方术，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话音刚落，衣摆再度无风自动，发出猎猎声响。
焉息妄背后的古蛟虚影似乎也更凝实了些，原本澄澈的天空开始阴云汇聚，转眼就遮住了半空中的日头。
桑风北双指并拢至于眉心之前，双眸闭阖薄唇微动，灵符随之光芒愈盛，几乎成了三团明火。
凤晏回半躺在树下的矮榻上，将先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收在眼底。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再打就都给我滚出去。”
声音一出，小院里的气氛陡然一滞，焉息妄无风自摆的衣衫落了下来，桑风北几乎要被触发的符篆也重新熄灭，归于原状。
焉息妄平息妖气之后，定定地看了凤晏回一眼。
见他的视线夹杂着几分忧切，几乎粘在了桑风北身上，沉声咬牙说道：“凤晏回，你太偏心。”
说罢，他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四方小院里，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桑风北欲言又止，凤晏回冲他招了招手，说道：“不用担心，他等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
桑风北心里头并不比焉息妄好受多少——
到底是曾经多亲近的关系，才能如此连问都不问，就能知道对方的踪迹，为对方随口做解释呢？
对上小仙君莫名又幽怨了几分的眸子，凤晏回摸不着头脑，但直觉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说的不对。
下一瞬，桑风北也转身离开了院子，只余下凤晏回和醉与大眼瞪小眼，像极了一对苦涩的孤儿寡母。
·
凤晏回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小憩片刻。
再醒来的时候，夕阳余晖铺洒着最后一丝温度和光亮，天边的浮云染了些颜色，好看但易逝。
转眼一瞧，桑风北已经回来了。他披着一层淡淡的光，将柳小树送来的饭菜放在桌上，摆好了三副碗筷。
凤晏回盯着桑风北把这一切做完，见他脸色虽然不悦，但是也不算苍白，想来焉息妄也没有真想着下重手。
而后，就看桑风北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吃饭。”
凤晏回勾唇一笑，回道：“没看够。”
“那就饿着。”桑风北堵了他一句，但耳尖泛上的红潮比夕阳更甚。
落座之后，桑风北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位置：“你不是说他等会儿就回来吗？”
语调里还是难掩那一丁点的别扭。
“我倒是也没这么了解他。”凤晏回顺着话茬回道，“先前不过是随口跟你说的，知你人好，不愿意跟那个小肚鸡肠的孔雀计较。”
桑风北轻哼一声，有些傲娇，但透着一股子受用的舒坦。
凤晏回吃了几口饭，想了想，开口对桑风北说道：“小仙君，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路。你不要把焉息妄的话放在心上。他前后修炼了千年有余，后来又融了暝泉古蛟，历经艰辛才修得一身本事。你莫说年岁还小，我知道你体内有禁制，这禁制让你修炼无门。如今这禁制也破开了，日后修炼你灵山道法，想必也会一日千里。”
桑风北不答话。
凤晏回接着说道：“灵山派的山台灵诀，在上仙界的道法排行榜上高居第六。虽是第六，但在我看来，却是前五都比不上的仙法。你派昔日那位惊才绝艳的折风掌教，一身山台灵诀大成，几乎突破了半步谪仙之境，摸到成仙的壁障。若非天下动荡已身殉道拯救苍生，定当成万年以来第一个登仙之人。”
凤晏回说着，语气里似乎多了些什么，眸光看着天边的浮云，变得渺远。
“那时候我才是少年，曾见过折风掌教那一袭白衣的仙人之姿。凭着一手术法，一人一剑问道仙人顶，踏风而来，乘月而去，让人毕生难忘。”
桑风北抬眼看着凤晏回，又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那种熟悉——那种深切的，灼热的怀念，正穿透着时光和记忆呼啸而来。
让人心里发沉。
沉默地吃了几口饭后，桑风北突然低声说道：“我若是不想练山台灵诀呢？”
凤晏回倏然回神反问：“为什么？”
桑风北紧抿着唇，侧脸如同刀劈斧凿的雕像，带着些生冷的不近人情。
凤晏回一早就感觉，桑风北对灵山派的山台灵诀多有抵触。但那是他的感觉。
如今被当事人亲口说出来，总是要追问一下缘由的。
“太残忍了。”
片刻之后，桑风北丢下没来由的一句话，低头收拾桌上的碗碟，不再言语。
残忍？
凤晏回不解，匡扶正道光风霁月的山台灵诀，有何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