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礼勿视。”
凤晏回以手遮目，掐了个移身诀，把自己重新送回床榻上。他半躺在床上喘匀了气，突然觉得腰间有东西硌得慌。
伸手摸出来一瞧，暗金色流光溢彩，虽小巧别致但内里灵蕴无穷，带着汹涌澎湃的守护之意，又有些反击外力的决绝。
凤晏回一怔，本觉得这东西陌生中透露着熟悉，但下一瞬就意识到，这应当是雀翎笺。
雀翎笺，鹊吟山弟子曲无韵之物。
当时为了救被昧妖妖毒所困的门派弟子，曲无韵试图抢夺桑风北手上的三危昭夜檀。桑风北不愿，最终似乎用了他那只不离身的骨笛做交换。那鹊吟山弟子道心清明，为表感谢，就将雀翎笺送给了桑风北。
这雀翎笺，既能关键时刻保人性命，更能将施术者的威能尽数反于他身。
先前凤晏回还想，为何桑风北如此细致入微，谨慎地为自己布下了后路，却忘记用这雀翎笺了。甚至还猜测，是不是他想留着这雀翎笺，好日后去鹊吟山把自己那支宝贝骨笛换回来。
可没想到啊……
凤晏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又被戳了一回——
想来这雀翎笺，是桑风北早就放在他身上的。
明明本身受创未愈，明明历经险境的人是他自己，可桑风北还是选择把这个少有的保命法器留给了他，留给了他这个本来就已经被保护得很好的人。
一道雀翎笺的防御，一道玉盒法器自带的防御，再加一层肉身防御。
桑风北只想尽最大努力，以保凤晏回无虞。
凤晏回手拿雀翎笺，唇角扬起，抑制不住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眼眶微微泛起雾气，像是雨后阳光里头蒸腾的温润。胀的人眼眶发酸，但心里头却是后劲儿泛上来的甜。
多少年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保护过。
始终都是他在护着别人，站在亿万人之前，是上仙界最坚实的那根定海神针。他不能软弱，也无法退缩，即便面前是滔天巨浪，他也只能迎之而上。
原来，被保护是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幕帐之外传来了一些响动。
隐约能听到桑风北的声音，有些色厉内荏。
“你离开这里，不要进去，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你再过来的话我就动手了……”
被他阻挠的对象好像是半点也不怕他，叫声呦呦如鹿鸣，空灵入幽，听之让人疲惫全消。
是……醉与？！
不等凤晏回再度确定，一大团白花花的玩意儿如一溜风般，穿过幕帐直接钻到了他的怀里。
这白花花的东西体型巨大，一个脑袋就把凤晏回的怀里装满了。顶端的眼睛只有一只，竖目重瞳琥珀色，此时已经蓄满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三足四翅马身狮尾，通体雪白绒毛披拂，不是醉与还能是谁？
“好孩子，你还活着，太好了。”
凤晏回的双手抚摸着醉与最柔软的脖颈，消化着这莫大的惊喜。
紧随其后跟进来的桑风北一脸怔愣，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么一副天伦之乐的场面。
先前去不知楼的时候，凤晏回因得醉与香，跟他说过关于醉与的一些信息。所以当桑风北从重伤沉睡中醒来，看见这白色妖兽的时候，几乎立即意识到了它是谁。
这醉与看起来脾气并不好，时刻高昂着自己的脖子。但在幽川的示意之下，释放自己体内的最菁纯的醇香来为桑风北疗伤。
桑风北知恩图报，把它看做救命恩兽，从而先前在门口，醉与闹着要进来，桑风北也不愿真刀实枪地阻拦它，只能放任它进门。
“好了，不闹了……”
见醉与亲昵起来没个够，似乎要把这千年来没在一起的时间都补回来，凤晏回拍了拍它的眼下，制住了它不知节制的势头。
醉与像个孩子一样，直接跪俯在了凤晏回手边，非得让他用手摩挲着自己才罢休。
“之前跟你说过，枉世之渊的醉与，全族都被灭了，这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幸存者。我的灵兽。”凤晏回温声说道。
“灵兽？”桑风北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可醉与不是妖兽吗？”
灵兽和妖兽，就是修仙者和修妖者之分，根本就分属两个体系。
修仙者的确可以少量拥有灵兽，如果有幸能够找到契合的灵兽，那对于自己来说大有助益。但通常来说，灵兽的选择范围极其有限，通常都是上仙界灵气丰沛之地所诞生的生灵。从诞生之时起，灵兽就汲取着最纯粹的天地灵气，历经百年千年，才能脱胎换骨，称得上是真正的灵兽。
但是醉与，生于枉世之渊，所谓的世上灵力最稀薄，且妖魔之力最强盛之地。
如何能孕育出一只灵兽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声音有些虚弱，从身后传来。桑风北扭头一看，这才看清楚这屋里还有个躺在地上的人。
只是这人……
桑风北默不作声地往前挪了两步，直接挡住了凤晏回的视线。
焉息妄从昏迷中醒过来，顺着话茬接了桑风北对于醉与的疑惑。
见他非常有眼力价地在自己与凤晏回之间形成了屏障，这才垂着血红的眸子，从法器里翻出一身长袍，与给桑风北穿的那套差不太多。朱红的颜色浓郁热烈，衣摆的腾云纹暗光流转。
瞬间换好衣服，焉息妄这才接着说道：“醉与原本就是先天混沌灵体，成年之时才分化成妖兽或者灵兽。虽然枉世之渊灵气稀薄，醉与一族绝大多数是妖兽，但这只小的当初被他带在身边，在加上先天根骨优越，成年后变成至纯灵兽也正常。”
只是，偏生有那么一些人，将醉与算成了凤晏回的罪过，认定他早就与妖魔一道有染，直接用醉与定了他的罪。
若非当初焉息妄去的及时，这受尽折磨的醉与怕是早就已经魂归离恨，不在世间了。
说完，焉息妄冷着脸对凤晏回说：“虽然它本身就是你的，但如今也算是我送你的礼物。我看这小子柔弱得很，让他整日带着你我不放心。醉与如今已经彻底成年，学会了化形和收敛气息。让它跟着你，我也放心一些。”
“那你呢？”凤晏回问。
“我要去找那只昧妖。先前碍于身形，我无法出小孤山地界，怕引来围堵。如今你帮我恢复，我自然是要亲自去找。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那我便去找答案，直到找到为止。”
说完，眼见着焉息妄转身就要往外走。
“诶，你等等。”凤晏回对这家伙雷厉风行的脾气也很是无奈，直接开口唤住他，“我方才想起来，之前大约是听说过一些昧妖的消息。”
然后，他让桑风北三言两语地把关于鹊吟山昧妖之事讲给了焉息妄听。
焉息妄听闻，眸中一亮，俨然是惊喜于这个意外所得。
凤晏回将一切收于眼下，但转头对桑风北说道：“既然有人要下逐客令，又是个独行侠，那咱们也该走了。等日后去了鹊吟山，有缘分就见上一面，没缘分就算……”
“你也要去鹊吟山？”
“为什么要去鹊吟山？”
异口同声的两个问题一左一右地传来，凤晏回用指骨抵了抵自己的耳根，有点吵。
“掐指算算，枉世之渊下次开启不过百年光景，总得想办法回去吧。”
事已至此，该逃的逃不掉。
作为上下仙界的分界线，枉世之渊五百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的时间为两年。
这两年的时间里，分布在世间各处的裂缝会开启，无论是人妖魔都可以循着裂缝进入枉世之渊中，或猎杀，或回归，或迁移。危机四伏，但机会无限。
枉世之渊是深渊，也是宝藏。
下仙界的枉世之渊入口只有两处，一处在极北冰原之上，妖魔纵横。一处在中原腹地当中，距离鹊吟山不过千里。
“再说了，小仙君还跟鹊吟山的小子交换了信物，顺便看看能不能要回来。”
“……”桑风北无言以对，“那不是信物。”
凤晏回笑得眼睛弯弯，觉得小仙君无可奈何的模样真好看。
焉息妄冷眼旁观，心头发闷，然后嘴比脑子快地说了一句：“我跟你一起。”
“那怎么敢劳烦幽川大人。”凤晏回拿乔摆谱，“幽川大人日行千里，今日出发，明日怕是就能到鹊吟山。后日大概就能抓住昧妖返程。我们三个老弱病残幼……不合适不合适。”
焉息妄闭眼吸气，觉得心梗，咬牙说道：“我乐意，非常乐意。”
·
入小孤山时，桑风北一人独行。
没过几天回来，就变成了三个人并着一匹兽，本来就不大的四方小院更挤了一点。
隔壁柳小树听闻声音，扒着墙头过来看的时候，直接愣住了。
又被雌雄莫辨的焉息妄斜了一眼之后，红着脸默默地下了墙头，然后开始做四人份的饭。
傍晚送饭过来的时候，柳小树又怯生生地问凤晏回，有没有自己祖母的下落。
凤晏回让他先回去，说已经十有八九寻到了，明日一定给他一个结果。
待得柳小树走后，凤晏回冲着焉息妄的方向招了招手。焉息妄走到矮榻边，本想着直接坐在上头，但被一物揽住了下坐的势头。
“你这是何意？”焉息妄语气不善。
桑风北施施然地收起了笤帚，不冷不热地回道：“这是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