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话一出口，小哥儿神色便有些瑟缩，眼眶也跟着红了。

欺人太甚！

大掌柜心虚地撇开眼，避开了那道写满委屈与控诉的视线。

林清和瘪瘪嘴，顷刻间，泪水便在眼眶打转。

他声音嘶哑，显然已是气昏了头：“不蒸馒头争口气！竞价就竞价！”

顾青茹轻嗤一声，也不等大掌柜做出反应，便喊出了价格：“本姑娘出六十两！”

语毕，她挑衅般地看了小哥儿一眼：你敢往上加么？

林清和松开贝齿，嘴巴张了又闭。如是几番，惹得围观之人也跟着急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替他做决断。

“喂，你到底还要不要啊？”

“对啊，可急死我了。”

“快做决定吧，要不要我替你喊价？”

这些公子小姐，是陆陆续续围过来的。待看清涉事对象后，瞬间来了兴趣，也不急着离开，反倒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发现许多人围过来时，顾青茹便有些紧张。眼下更是希望快刀斩乱麻，尽早解决此事，她也免了被当作猴戏看。

听清四周飘来的奚落与试探，林清和更添惶恐，身体忍不住轻颤，似是豁出去般喊道：“六十一两！”

“噗嗤……”讥笑声此起彼伏，顾青茹更是笑得步摇乱颤。就这点胆子，还敢参与竞价？

小哥儿势单力薄，站在人群中间，仿佛一只误闯狼群的羔羊。

大掌柜面露不忍，很想说一句算了吧。转念一想，这些银子到最后都是要进自己口袋的，便歇了劝阻的心思。

“七十两！”顾青茹拖长了语调，声音慵懒，试图吓退对方。

林清和咬咬牙，期期艾艾道：“七、七十两半钱……”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店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小公子哎，只能一两一两往上添，半钱不能作数的。”赶在顾青茹开口挖苦前，大掌柜率先提醒了一句。

“那、那就，那就七十一两！”小哥儿闭上了眼，睫羽剧烈颤动，投下一片阴翳，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顾青茹暗暗咬牙，这个价钱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这个乡巴佬怎么如此难缠？

顾青茹气得小脸通红，一字一句喊道：“八、十、两！”

小哥儿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抽噎着，一面抬袖抹泪，一面挣扎道：“八、呜，八十一两呜呜……”

眼见着将人欺负哭了，顾青茹竟觉出几分快意来，胸中憋闷一扫而空。

她想，她有法子教训对方了。

“一百两！”

你不是想要么？加吧，再加一次，镯子就是你的了！

顾青茹忍着兴奋，心中却异常期待，等这个乡巴佬竞到了手镯，是该欣喜呢，还是该奔溃呢？

她做足了看好戏的姿态。

然而，事态却并未如她所愿，反而急转直下。

那个先前看似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小哥儿，听到报价后，眼泪瞬间一收。他干嚎着夺门而出，声音嚷得堂外都听得见。

“呜呜呜，你们合伙欺负人！一百两的手镯，傻子才会要呢……”

堂内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围观众人：就这？？？

顾·傻子·青茹：……

好半晌，才有窸窸窣窣的闷笑陆续传开。迎着众人指指点点的视线，顾青茹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躲躲。

青衣婢女从呆愣中回神，凑到自家姑娘耳边，轻声劝道：“小姐，这镯子可不值这个价，咱们要是拿了，接下来几个月都……”

她斜斜扫了眼大掌柜，后面的话语消失在唇畔。

顾青茹明白她的未竟之意。

近些日子，因为添置首饰，银钱本就有些不凑手，若是再花个一百两，叫爹娘知晓了，怕是要缩减她的月例。

她飞快转动思绪，企图先蒙混过关。

大掌柜仍是乐呵呵的，似是看出客人面上的为难，遂贴心道：“顾小姐若是有难言之隐，大可提出来。您毕竟是本店老主顾，咱们万事好商量。”

“果真？”青衣婢女闻言喜不自胜，抢先一步试探道，“若是咱们不要这镯子……”

顾青茹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倒也不曾喝止婢女的越俎代庖。

大掌柜眼珠子换了转，换上一副理解的表情：“原是本店考虑不周，才惹出这等啼笑皆非之事。顾小姐想要毁约也是人之常情，不如这样，手镯便当做赔礼，送给顾小姐赏玩吧。”

青衣婢女见大掌柜言语体贴，行事大方，心下极为满意：“嗯，算你们识相！把镯子包起来吧！”

平白得了个镯子，顾青茹却浑身不得劲。

四下传来的私语，如同一根根绵密的细针，直往她心尖上钻，令她浑身颤栗，又酸又涩。

这些人，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瞧不起她的人，此刻定是在嘲弄。嘲弄她自降身份，同穷小子竞价；也嘲弄她得逞后出尔反尔，连区区一百两银子，都出不起！

“谁说我出不起？”顾青茹越想越难受，反身甩了婢女一巴掌，“闭嘴！我堂堂顾家大小姐，冯家未来少夫人，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你再胡言乱语，坠了我的名声，不等回府便发卖了你！”

青衣婢女呆了，满心委屈，却不敢分辩。另一位婢女，更是噤若寒蝉。

这话一出，顾青茹明显察觉出，四周视线顿时收敛了些，不再似方才那般讥诮露骨。

她黑着脸付了银子，不再理会大掌柜的谄媚，气汹汹地转身就走。那位始终安静的婢子，见状立即跟上去。

只留下青衣婢女一人，顶着通红的巴掌印，在一旁默默垂泪，静候小伙计包好手镯。

*****

林清和过了把戏瘾，满足之余，亦生出了几分怀念。

真是好久好久都不曾演戏了啊！也不知方才演技如何，有没有露出破绽。

林清和摸了摸下巴，神情愉悦。他哼着小曲，很快踏入另一家银楼。

这回，他没有继续挑选，而是请来了掌柜，询问对方能否订做一套首饰。

掌柜听了他的诉求，神情将信将疑，却也没有一口拒绝，只道要先看看图纸再说。

有赖于那只玉镯的启发，林清和决定，亲自设计一套首饰。用金银打底，配以红白玉件，图案雕刻成并蒂莲，做成簪子、耳坠、手镯及戒指。这一套作为添妆礼，既喜庆又美观。

果然，图纸画好后，掌柜登时两眼泛光，神色惊叹。

他当机立断道：“公子这套金饰，本店可以分文不取。但是，老朽有个请求，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老朽希望这套首饰，能在本店推广。当然，老朽也不会让您吃亏，这套首饰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作为报答，本店还会额外送出二十两纹银，您意下如何？”

不花钱便能得到一套金饰，并且还能赚个二十两银子的专利费，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于是林清和欣然应允。

首饰约定了半月后来取。

至于这套头面后来如何在县城风靡一时，甚至抢去前一家银楼多少风光，令那位大掌柜得知真相后，如何捶胸顿足、后悔不跌，都是后话了。

*****

残阳低垂，倦鸟归巢，又是一天过去了。村落上方，飘起了阵阵炊烟。

章之霖蹲坐在林家门楣前，捂着肚子，借以遮掩腹中空鸣。

他随手薅起一把青草，神色恹恹：“还要等多久啊？天都要黑了，咱们不如先行离开罢？”

章之霖转头，看向坐在草丛的顾青云，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

只是看清好友面色后，章之霖深深地嫉妒了。

明明大家一起风尘仆仆，你却偷偷成了最干净的崽？

望着好友仍旧整洁的青衫，俊美若天神的脸庞，章之霖愤而扬草：人跟人，真不能比！

“要不要离开，我说了不算。你得问能做主的人。”

顾青云扬眉一笑，视线移向身侧幼童。

章之霖更郁闷了。要是问云翼有用，他还会开这个口么？也不知那林家哥儿下了什么药，一个个的，对他倒是在意得紧。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章之霖殷勤地凑到幼童跟前，试图劝道：“云翼，咱们今日先回，明日再来可好？”

幼童等了一下午，神色亦是焉焉的。他倚着顾青云手臂，闻言摇了摇头，以示拒绝。

想了想，又觉得不稳妥，脆生生地补充道：“等爸爸！”

章之霖顿时无话了，甚至有些伤心。云翼在家时，说的话加起来还没今日一天多，难道自己真比不上那个林哥儿？

见他神色低落，星星眨巴着眼，回忆起爸爸从前的做法，伸出小手，轻轻放在对方头上，一本正经地诱哄道：“乖！”

章之霖接收到侄子的安慰，精神一振：云翼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他心里美滋滋的，就连苦等与饥饿，也不觉难熬了。

等就等吧，大不了今晚就在村里歇下，怎么着也不能让宝贝侄子失望不是？

顾青云无奈摇头，真是两个活宝。

晚风渐起，他抱起幼童，用宽厚的胸膛替他挡去凉意。

星星曾在家里见过他，因此也不排斥对方的怀抱。他乖乖趴在叔叔怀中，眼巴巴地盯着门前那条小路，企图发现爸爸的身影。

牛车沉重的脚步声响在耳畔，伴随而来的还有李三叔的甩鞭与呼喝。

“今日劳烦三叔了，我先回啦。”

是爸爸的声音！

小耳朵动了动，星星迅速直起身，急切地看过去。

林家门楣较高，因此那道身影刚跳下牛车，三人便都看见了。

星星剧烈挣扎起来，小腿拼命往外伸。顾青云见状，立即将人放下。

幼童得了自由，便欢快地向前方跑去：“爸爸！”

林清和乍一听见呼唤，还以为自己思念过度，以致产生了幻觉。

直到下一秒，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映入眼帘，林清和欣喜若狂！

“星星！”

今日份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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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祝好~